“原来是千绯公主,失礼了。”岩翼也没想到,天丰国可是北方最富裕的国家,天丰的皇宫奢华至极,他也是亲眼得见的,却不曾想过这宫中居然会有如此偏好淡雅素妆的公主。她若不自我介绍,他还当真不敢去想她尊贵的身份。
“大概是,我不够像个公主的样子吧?”她如此说道。
岩翼温婉一笑,锐利如雄鹰般的眸子闪着喜悦的神采说:“没有像不像一说,也没有人规定过标准的公主应该是什么样。每个人的身份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但每个人的独特却是由内而外的。华美的公主比比皆是,如同人偶一般让人目不暇接,可太过执着的束缚让人疲劳啊。”
她从小到大很少听到外貌的称赞,大多都是聪明活泼,深肖帝躬等等,这样的话,却是第一次听到。人类对于称赞,大概就是有种无法理性接受的本能吧。
“对了,岩翼皇子,距大婚之日尚有十天,这么早就过来迎亲吗?”。千绯问。
岩翼顿了顿,似乎还不想过快的扯开先前的话题,不过既然她问了,只好如实回答:“我父皇母后很看重这次的联姻,有太多需要准备的事,所以命我早些过来,也是替他们备了薄礼相赠。”
“原来如此。”千绯将掌心摊在面前,轻轻呼气将那小小的花瓣吹落,见它落了地,心中也踏实了些许,一扫这几日的阴霾,“真好,萤姐姐似乎有个好归宿了。”
“这是在夸在下吗?”。岩翼看着她娇小的侧脸。
千绯也转头看着他:“岩翼皇子,您也是娶了个好妻子啊。”
岩翼耸了耸肩,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说:“虽然还没见过。”
“您要是见过,一定会喜欢的。我的萤姐姐是那么的美。”千绯加重了些语气,对于她心爱的姐姐,她从不愿吝惜任何的美好词句。
岩翼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突然敛住了笑意,那双迷人的棕色眼珠,死死的盯住千绯明如泉水的眸,说:“能,像你这样的美吗?”。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只有那不知万种风情的南风,还丝丝撩拨着两个年轻人的秀发。
沉默了一会,千绯缓缓移开自己的眼,而岩翼却丝毫没有把目光从她的身上带走。她咬咬下唇,终于挤出一个笑,又扬起手挥动了一下,说:“我?怎么可能?姐姐比我美上数百倍呢。你……岩翼皇子,也应该知道吧?萤姐姐的母亲,可是被誉为‘天丰第一美人’的筠依皇妃呢。姐姐像极了皇妃,自然是美的。我……我的母亲,只是筠依皇妃的侍女,所以……怎么能跟姐姐相提并论呢?”
她是笑着的,他却察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苦楚。没有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外表,这是人之常情,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无法掩饰与生俱来的自卑吧。
“是吗?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娶一个天丰的公主,这是盟国之间常有的事。可我一直想着,要娶,就娶个自己中意的。我不愿让婚姻变成一种外交手段。美,在你看来,只是外表吗?可能触动我心的美呢?”
“姐姐不光是外表美丽,姐姐的善良和纯真,岩翼皇子也会喜欢,一定会喜欢的。”千绯认真的说着。
岩翼正欲再说点什么,正在此刻,远远的听到呼唤她的声音。是银儿回来了。
千绯立刻起身,向岩翼行了个礼,说:“我该回去了,我的侍女来找我了。岩翼皇子,能认识您,真的非常高兴。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请好好待她。告辞。”自始至终也没再和他对视一眼,便拎起裙摆,奔跑着朝着园子大门而去。
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岩翼慢慢摊开自己的手心,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中,正握着一粒小小的桂花。
第二日清晨,早膳还没传,申伯弛便携带着圣旨来到了清岚阁。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千绯及清岚阁众人都毫无准备。
谁也不知道那黄色的长绢上,写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那长绢上短短的几行字,就能改变她的一生。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想过万种自己的未来,却想不到,那万种以外的变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正千岁六公主千绯,淑慎德行,纯良优雍,克娴内则,备怜含章,深得朕之欢喜。虎倚山郡侯司子禹,勇冠北方,德武兼备,实行克俭,仁睦善和,特赐千绯公主与司子禹郡侯婚配,佳缘天成,钦此。”
申伯弛那浑厚苍实的嗓音,一字一句的道出那绢中的内容。却似一根根尖针扎入千绯的身体,针针入喉,叫她口不能言,针针入骨,叫她痛入髓质,针针入血,让她血气逆流,针针入肺,叫她呼吸俱滞,针针入心,叫她万念俱灰。
这几日避而不见,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利用虎倚山,投其所好,竟然是用她作为筹码?十八年的父女情,竟是要把她的未来葬送?十八年的悉心疼爱,难道只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的存在,她的作用,难道仍旧如同当年的盛伦公主之于先帝?
她被人称作幸运公主,她高高凌驾于所有非纯血统公主之上,她得到的疼爱和赏赐,她与父皇间超越一般父女的情感,那一声声“爹爹”和“糖糖”,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只是假象?难道全部的过往,都被这一张黄绢抹杀殆尽?
她不甘心,她不能容忍,这是假的,假的!
千绯重重的抢过申伯弛手中的圣旨,什么虎倚山郡侯,什么司子禹,什么贤良淑德,什么勇冠北方,什么为国牺牲,什么佳缘天成?统统都是假的!她拿起圣旨,走到窗边,一挥手便要扔向那父皇钦令为她凿的湖水中。
“不可啊!殿下!”银儿飞身扑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可怜的侍女,早已哭得泪涟涟,“殿下……那是大不敬之罪,殿下不可啊……”
小豆子也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千绯的腿,声嘶力竭:“殿下……殿下三思啊……殿下……”
满屋子的侍女太监,全都一个劲儿的磕头请求,声声叫人心碎,心寒,心死。
申伯弛走到千绯的身边,轻轻夺下她手中的圣旨,哀叹了一声,也是心中难受。他又何尝不知,公主的痛苦,他也深知皇帝的心痛不比她少一丝一毫。
“殿下,老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殿下需冷静而后想。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孰轻孰重,以殿下之聪慧不必老奴多嘴,殿下好自为之。”然后将圣旨放在桌边,拍拍小豆子的肩头道:“婚礼与五公主同日举行,陛下说了,排场礼仪样样不少于五公主,请你家殿下好好准备。”
千绯再也无法忍耐,终于崩溃,看了一眼屋中的众人,看了一眼满脸同情的申伯弛,看了一眼桌上的圣旨,看了一眼笼中乏力的黄金鸟儿,仰望天际,蓝天白云如同往日一样,可世事百态,瞬息万千。
“为什么?为什么?”终是得不到答案。
哀号一声之后,便在一众仆人的注目之下,晕倒了过去。
一个全身素白,手持白纸扇,一副书生相的男子,行走于街市。
这男子黑发及腰,白肤清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始终带着悠然的笑意。他虽然纤瘦却不柔弱,脚步稳健,手腕有力,行走间带着微风,一派超然月兑俗的姿态。穿过大街小巷,一路引来不少女子的侧目。
明明是个书生,却不是去往书阁或者私塾之类的文墨之地,而走到一间悬挂着一个大大的“赌”字的店铺前驻了步子,仰头看了看那店门上的一块黑底红字的匾额“金银坊”,微微勾了勾唇角,右手利落的将扇子合拢,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其实,他很讨厌这种市井地方,嘈杂的声音,腐臭的味道,充满着铜臭的气氛,还有些许不大正经的女人穿梭其间,随意让人拥入怀中。
不过,他要找的人,却非常偏爱这里。
一路绕开酒气熏天的壮汉,还有些厚厚脂粉的手臂,径直去往那人专属的包间。
那个家伙果然正在激战中,桌上都是散碎的钱币,汇票,还有充斥着整个屋子的浓重酒气。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左右挽着他的手臂注视着桌上的战况。
对面三个莽汉,都是一脸的横肉,表情愤怒。看样子今天又被他吃定了。
男子似乎意识到了书生的到来,只瞟了他一眼,便继续了手里的动作。目光回到手中的一把好牌上,还不时的和身边的女子调笑,一脸的得意,看来这把下得挺大。
书生没说话,只是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的等待。
这估计是定输赢的一把,男子慢慢搁下手中的底牌,吹了一个口哨。三个莽汉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不敢造次,那男人似乎有种惹不得的味道,也只好骂了几句,拿出最后的钱财扔在桌上,便悻悻的离去。
两个女子立刻粘了上来,又是殷勤的倒酒,又是不断的夸赞,听得身后的书生忍不住掩嘴而笑。男子回头,就对上那张让他只能叹气的脸。
书生挥手让那两个女子退下,还打赏了每人一个银币。然后随手端了根凳子,拍拍上面的花生壳瓜子皮,还用袖子掸了掸,才坐下,一点也不惧怕眼前男子要杀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说:“当家的,赢得可开心?”
“哼,你不来,就更开心了。”男子也在他对面坐下,一双宝蓝的眼珠瞪圆了看着他,瞪了他一阵,书生也只是半眯着眼笑得波澜不惊。他只好自讨没趣的端起酒杯喝了起来,一杯下肚才接上话问:“能让我们的楚二当家大驾光临‘金银坊’,得是多大的事啊?怎么?有大队的商旅经过?还是又有哪个不怕死的企图围剿狮虎寨啊?”
书生淡淡的笑,眼里的神采高深莫测,说:“那些事不劳当家的费神,弟兄们也可以解决了。”
男子放下酒杯,漫不经心的问:“那是何事啊?”
“云漠无意打扰当家的雅兴,今日只是来道喜的。”书生调笑的看着男子,一双丹凤眼眯成了月牙状。
男子有些窝火,他最讨厌楚云漠这样的笑:“喜从何来?”
书生将一个包在黄色布包中,卷轴模样的东西搁在那男子的面前说:“当家的大婚,难道不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