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情缘 第08回 僧多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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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行默想老和尚所言,自己的老婆孩子应该身在佛门,那就是寺庙和庵堂了,难道他们出了家?不管怎样,明天一定要去找找。还有,这个佛学真是闻所未闻,听起来难以至信,但又说得合情合理。这本《佛学入门》得要好好的——究竟是讲些什么的。

马天行翻书细读,真是爱不释卷,直至深夜。原来佛学并不“求神拜佛”的迷信之谈,而是既博大精深,又平凡彻实。相较之下,以前所学的知识粗浅狭隘,直如井蛙之见!科学界耗以巨资来探索时空的奥秘,找寻生命的根源,以及探讨这个世界是唯物还是唯心,是一元、二元还是多元,等等等等,迄今为止所有的发现,释迦牟尼佛在两千五百多年前就说过了。放着现成的真知卓见不去学,却在那儿闭门造车,实在太可惜了!好比一个穷人,本来祖辈给他留了很多财宝,但他不知道,这不是很可惜吗?

第二天,马天行干劲十足,一来已知妻儿所在,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间寺庙或庵堂,但应该不难找到,二来初窥佛学,豁然开朗。四点钟左右他就把当天的任务完成了,然后问刘老板借了辆单车,直奔六榕寺。

马天行与妻子一向信佛,虽然只是迷信,但不管怎样,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所以常到庙里祈福,特别是儿子出生之后,更是勤求佛菩萨保佑合家安康,小孩聪明伶俐、快高长大。他们一家去得最多的就是六榕寺,因为马天行喜欢传统文化,尤其是诗词,而六榕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大同三年(537年),历史悠久;而且,唐代诗人杜牧所写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两句诗就描画了一幅幅诗情画意的景致和南北朝时佛法的兴盛。六榕寺修建的因由是梁武帝的母舅昙裕法师从南京携来佛舍利,当时广州刺史萧裕为了迎接佛宝,特意修建了此寺院,初名宝庄严寺,还修建了一座塔来供奉佛舍利。南汉时此寺改名为长寿寺、宋初寺。北宋端拱二年(989年)寺院重修,更名为净慧寺。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宝塔重修,下瘗佛牙舍利,龛藏贤劫千佛像,定名为千佛塔。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大文豪苏东坡由海南贬所北归,途经广州时到该寺游玩,应寺中僧人道琮之请为寺题字,他见寺内六株榕树绿荫如盖,盘根错节,气势不凡,即欣然书下“六榕”二字。后人敬重苏东坡遗墨,将“六榕”刻字造一木匾悬挂于寺门之上,又于永乐九年(1411年)将净慧寺改称为六榕寺。基于六榕寺的历史和文化,而且寺中宝塔巍峨,一望之下令人肃然虔诚,所以马天行对此寺特别偏爱,此次要到佛门打听妻儿消息,六榕寺自然是首选。

来到六榕寺,外墙已然残旧,昔日在寺门口附近有很多乞丐向善男信女讨要积德钱的,现在连一个也没有。自己是几个月前才和老婆孩子来过,而此刻旧地重游,见到的却是六十年的岁月沧桑。这个时空真会作弄人,把所有人的沧海都变成了桑田,但就是剩下自己的这一隅不变,仍旧是沧海……

“如果有一天,世界已改变,当沧海都已成桑田,你还会不会在我的身边,陪着我渡过长夜?如果有一天,时光都走远,岁月改变青春的脸,你还会不会在我的身边,细数昨日的缠绵……”马天行默默地唱着,心里一片茫然,即使找到了妻儿,但已是相隔了六十年的时光,又将如何渡过长夜?如何再细数昨日的缠绵?

马天行锁好单车后,便去购票,原来已是免费进入。此时已近五点,信众廖廖,但入到里面,僧人却是不少,一大帮二十出头的和尚,不知何故年纪轻轻就出家了。马天行经过两个青年和尚身边时,刚好听到其中一个问同伴:“欧师兄,你找好了寺庙没有?还有大半个月就实习完了。”马天行是来打听消息的,所以对寺内僧众特别留意,这时听到他们的谈话,就留上了心。那个被问的同伴说道:“还没有啊,何师兄,你呢?你找好了吗?”。“我也没有啊,现在工作特别难找,哪个寺庙都不要人,看来这四年的佛学院是白读了,一毕业就失业,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对啊,确实是很难找,我爸在托人找关系呢,看看边远一点的寺庙能不能进得了,城里的这些就甭想了。”奇怪了,马天行心里想,听这两个和尚的对答,好像是佛学院刚毕业后在这里实习,还没找到工作,难道做和尚也算是工作吗?

马天行来到大雄宝殿,跪下来向佛祈祷:“佛啊,请保佑弟子能找到老婆孩子。只要能找到他们,弟子愿意来生出家为僧,诵经礼佛!”这时旁边也有一个青年和尚跪了下来,向佛祷告:“佛啊,请保佑弟子能找到工作,如果没有寺庙要我,我就失业了。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供我读了那么多年书,要是我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就没法养父母了,请佛可怜可怜我的父母吧……”马天行这下明白了,原来这些青年和尚确实是从佛学院毕业的,能进庙里做和尚就是一份工作,而这份工作却是不好找。时下的寺庙已变得跟公司企业差不多了,到里面做和尚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不知为何佛门清静地竟沦落到如此景况!现在做个和尚都要托人找关系,估计得有一大串人在那儿排队,而自己刚才还向佛许愿说来生要出家,看来这个愿许的太占便宜了!这个小和尚也算是孝心一片,起心动念先想到父母,但愿我佛慈悲,保佑他能找到工作!

拜完佛后,马天行来到功德募捐处,有两个中年和尚在收拾经书摊。这些经书是善信们捐钱印刷的,结缘赠送。马天行捐了一千块钱,其中一个和尚递了个本子过来,是用来记录善信姓名、捐赠金额和祈求的。马天行填上姓名后在祈求一栏写上“寻回家人”,然后就问那个和尚:“师父,请问寺里有没有一个六十来岁姓马的师父?”和尚看了看他,回答说:“姓马的?是你什么人吗?”。

听和尚的意思好像是有,马天行赶紧说道:“是我的亲人,已有很多年没见面,听说他出家了,但又不知道是在哪个寺里,所以到处打听,请师父帮忙查一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去查的话,你知道啦,挺费神的。”

“师父,我多捐点香油钱,你可以给我去查一下吗?”。

和尚听马天行这么说,靠过来小声说道:“先生,你多添点香油钱给寺里,那自然是功德无量,但要费神去查的是贫僧,这个嘛……”

听和尚这样说,还不懂就笨蛋了,马天行连忙向和尚点了点头。

和尚见马天行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这样吧,我收拾完东西就下班了,你等我一会儿。”

“行,师父,我到那边去等你。”

不一会儿,和尚就收拾完东西走了过来,问道:“先生,请问贵姓?你要找的那位师父又叫什么名字?”

“师父,我姓马,要找的那位师父叫马鸣空。对了,这里有两千块,小小意思,请师父帮忙查一下。”

“马先生真是客气,出家人是不能乱收钱的,不过……要去查的话,也得要请档案处的师兄吃顿素面,那就当我代马先生你请客了。”和尚眉开眼笑,两千块自然是一揣进兜、却之不恭了。

“谢谢师父!请问师父法号怎么称呼?”马天行心想:“万一你钱拿了,人却不见了,我到哪儿去找你?知道怎么称呼就不怕你跑了。”

“马先生,我是个法事僧,还不够资格有法号,你就叫我钱师父吧。对了,我记得我们庙里没几个姓马的师父,都是中年人,有几个五六十岁以上的师兄,平常都叫法号,不知道有没有姓马的,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查一下,回头告诉你。”

“麻烦你了,钱师父!”

过了一会儿,钱师父回来了,说道:“马先生,我们庙里姓马的六十来岁的师父只有一个,叫马一毫,我们平常都叫他的法号,所以不知道他的姓名。你要找的那个人叫马鸣空是吧,要是真的出家了,应该是在别的寺里,你去打听一下吧。”

“谢谢你,钱师父!不过,请问那位马一毫师父今年多大了?”

“我看了一下,马师兄出生于2007年,算来应该是六十四岁。”

“是2007年的几月几日?”马天行焦急地问,因为儿子也是在那一年出生的。世上姓马的2007年出生的应该不少,而在那一年出生然后又出了家的相信也不会只有一个,但马天行一下子觉得这个马一毫可能就是自己的儿子,虽然名字不一样。

“几月几日倒没细看,因为档案处的师兄正要下班,明天再给你查一下吧。”

“那太谢谢你了,钱师父!对了,这个马一毫师父现在在寺里吗?”。

“这阵子都没看到,可能是外出了。今天我在功德募捐处轮值,没怎么走动,不知道马师兄回来了没有。”

“要是他回来了,到哪儿可以找到他?”

“最好是吃饭的时候去斋堂找,不过今天吃午饭的时候我没留意。”

“那请问你们几点钟吃晚饭?我可以跟你到斋堂去看看吗?”。

“可以,晚上六点半吃饭,现在差不多时间了。对了,你也可以在那儿吃一顿,感受一下我们寺里的萝卜青菜。”

“好,我跟你去,尝尝你们的斋饭,顺便看看马师父在不在。”

二人来到斋堂,马天行付钱买饭,五百块一份。这时寺里的僧人陆陆续续进来,把位置坐了一大半。马天行数了一下,斋堂里总共有十六排餐桌,每排有十二个位置,一算下来差不多有两百个位置,其中有十来个不是穿僧人的服装,估计是和自己一样来吃斋饭的信众,而之前见到的那一帮青年和尚也在那里,大概有三十多个。钱师父左顾右看,然后就对马天行说:“马先生,没见到马一毫师兄,估计还没回来。”

“没关系,我下次再来。对了,钱师父,你们寺里的师父还真不少啊,得有一百六七十个吧?”

“马先生,小声点,给别人听到我们谈论这个就不太好了。我们寺里总共有一百二十多个师父,那边那三十多个年青的刚从佛学院毕业,是来这里实习的,实习完了就要去找工作了。”

“哦?找什么工作?就是当和尚吗?”。

“对呀,你以为想要当个和尚容易吗?每年佛学院的毕业生那么多,但寺庙早就满员了,想要找到工作,难得很啊!”

“钱师父,恕我问得直白,当和尚有什么好的?每天都是青菜白饭,听说还有很多清规戒律,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和尚呢?”

“马先生,你不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跟你挺投缘、挺聊得来的,我小声点告诉你。你说现在世道那么艰难,还有什么工作比当和尚更好的?工资高,福利好,包吃包住,还有轮休日,要是资格老了,讲讲经说说法就有课时费,收个徒弟有红包,给善信们灌个顶又有红包,外出做法事也有红包,油水多着呢,而且越老越吃香。古人有云,‘人间莫若修行好,世上无如揾食难’,那真是有见地,有远见!你想想做和尚的好处,吃饭的问题解决了,还能顺便修行;而且,反正也娶不上老婆,能当个和尚就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娶不上老婆呢?”

“你娶上了吗?恕我直言,瞧你的样子,像是做苦力的,我敢打赌你也没娶到,是吧?”

“钱师父,我是踩三轮车拉蜂窝煤的,但听你意思,好像娶老婆挺难似的?”

“马先生,你自己都没娶到,你说难不难?好像你还真不知道似的。”

“钱师父,不是好像,而是真的不知道,我是刚从乡下来广州的,很多东西都不懂。”

“乡下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估计跟城里也差不多。你说现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女人还不到男人的三分之一,比金子还矜贵,谁有本事娶得起啊!而且不但结婚率超低,结了婚以后离婚率又超高,十个男的起码有七八个是光棍,曾经娶过老婆的都算了不起了。还是我们父亲或者爷爷那年代的男人幸福啊!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娶到老婆。现在这个年头,想要找个温柔乡,难啰!”

“钱师父,你不是出家人吗?难道也想娶老婆不成?”

“我哪有那个本事?谈何容易啊!”

“那钱师父你是因为娶不到老婆而被逼出家的?”

“那倒不是被逼的,我可是托了不少关系才弄到这份工作的,你以为容易吗?进来以后我从‘火头军’做起,熬了差不多二十年才升为法事僧,但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将来有机会成为法师,那就更加前途无量了。”

“请问法事僧是干什么的?还有那个法师呢,很难吗?”。

“法事僧和法师都要从杂役僧做起,有一定资历了再参加考试,合格后才能晋升。法事僧主要为善信祈福、消灾、度亡等,有时候也到善信家里打斋,油水不错的,因为有红包收,要是念经念得好,善信一开心,红包更多。而法师的主要任务是讲经说法,开班授徒,课时费多着了,而且还有徒弟们的供养,那好处多得说不完。”

“噢,原来这样子,那有没有专门修行的大师?你们出家人不是说四大皆空吗?”。

“马先生,你觉得我贪财是吧?不瞒你说,我也是佛学院出来的,四大皆空是最基本的佛学道理,怎能不懂?但这只是解悟,也就是理解到了,佛学的道理是需要证悟的,也就是要体悟到,要用自己的身心去证明,我可没有这个修持。我虽然经常去给别人打斋念经、消灾度亡,但什么天堂啊、地狱啊、极乐世界啊,我也看不到,至于成佛作祖的伟大抱负,那更是飘渺,不知哪一生哪一世方能成办。现在世道艰难,还是先混口饭吃要紧,要是没饭吃,我敢说四大绝对空不了,肚子倒是挺空的,我饿过肚子,对这个清楚得很。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我确实没看到过几个真正修行的;当然了,也不能说没有,比如我们主持,看起来挺有道行的。”

“哪一个是你们主持,现在在这里吃饭吗?”。

“没有在这里,我们主持过午不食,只吃午餐,不吃晚餐的,而且很多时候午餐也不过来吃。”

“饭也不用吃,那不成了神仙了?能有机会拜见一下他老人家吗?”。

“也不是不用吃,有时候杂役僧就把饭给他送过去。我们主持很少出来,只有几个皈依弟子才能进他的禅房,我们这些普通僧人都难得见到他,别说是善信了,不过世事无绝对,或者你有这个缘份也不一定。对了,我想起来了,马一毫师兄是主持的大弟子,经常代表我们寺院到外面办事,应该这一次也是主持派他出去了。”

“你们都难得看到他,那我还能有什么缘份?对了,钱师父,我昨天傍晚见到一个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个高僧。”

“得了,马先生,别吹了,世间上哪有那么多高僧?”

“真不骗你,那个老和尚身材高大,面阔鼻隆,白眉垂耳,手里拿个锡杖,走起路来比年青人还利索,估计我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你说的好像是我们主持,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在淘金北路那边的煤炭仓库,他还跟我聊了一会儿。”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难道我骗你还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要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奇怪了,我们主持从来不出庙门,他跑去淘金那边干嘛?应该不是他。但按你所说,居然还有一个跟他那么相似的高僧,那又是谁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钱师父,我不敢说你孤陋寡闻,但是,除了你们主持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高僧了吗?不见得吧?”

“马先生,我是干什么的?要是附近哪个寺庙有没有高僧我都不知道,那我这二十多年的和尚不是白当了?”

“这么说,附近寺庙的情况你都知道?”

“那当然,我们很多时候都会互相交流的,一来知己知彼,二来互相学习,不然就落伍了。”

“可能那个高僧不是附近的,而是四方云游那种。”

“这倒有可能。”

“钱师兄,我找你呢。”这时一个师父过来跟钱师父打招呼。

“怎么了,李师兄,又有单吗?”。

“对,明天晚上,你明天早上来找我。”

“好的,谢谢!”

“马先生,你看,又有法事要做了,红包自然也少不了,做和尚不错吧?对了,你明天再来是吧,我还要帮你查一下马师兄的出生日期,我虽然爱财,但出家人不能骗人,答应的事一定要做,要不就是打诳语了。你可以到法事部来找我,法事部就在寺庙出口之前的右侧。正门是有个笑嬉嬉的大肚子弥勒佛的那个门,那是入口,出口是旁边的这个小门。我大概五点来钟就要出去了,你不要太晚。对了,明天是周末,你要是休息的话,最好早点过来。”

“钱师父,我是没有休息日的,不过我五点钟左右就能到这里,除非有事来不了。”

二人吃完饭,马天行又向钱师父感谢一番,然后回去找宋青玉。

“马大哥,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刚才到仓库找你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在六榕寺吃的,我请一个姓钱的师父帮我查了一下寺里出家人的档案,查到有一个六十来岁姓马的师父。”

“哦?是什么回事?”

“昨天傍晚我从这里回去仓库时刚好有一个老和尚经过,一看就知道是个高僧,我就问他什么是‘无门之门’,他跟我解释了很多佛学道理,还告诉我‘无门之门’是佛门,所以今天我一下班就跑到六榕寺了。你猜怎么着?那个老和尚肯定是来点化我的,我感觉快要找到我儿子了。”

“真的?那太好了!那个姓马的师父就是你儿子吗?”。

“只是感觉,不敢确定,我明天还要去找那个钱师父,他会帮我再核查一下。”

“那我明天陪你去,反正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跟你去好不好?我也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老婆孩子,特别是你老婆,不知怎的,我可想快点见到她了。”

“谢谢你了,青玉,还是我自己去吧,一来天气那么热,二来我自己去快一点,我约了钱师父五点钟,因为他五点多钟就要出去了。有什么情况的话,我回来告诉你。”

“那说好了,一有消息,你要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

马天行回到仓库,又将《佛学入门》研读到深夜,更加觉得佛法是大智慧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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