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放学后,玉妹拿出家长通知书交给父亲,柳大龙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不假思索,就在上面写上了家长回言。上面写道:“小女柳玉妹,在家中自幼受到祖父、祖母的溺爱,生性懒惰不爱劳动,敬请教师严加管教。”
看了父亲写的‘家长回言’,玉妹认为父亲写的内容,缺点是言过其实,让自己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无地自容。原想着父亲会表扬自己的女儿,尤其会写上自己给妹妹洗澡、洗衣服。却不料写的全是不实之词,满纸的缺点,把自己说成一无是处。想要不交可又不敢,爷爷不识字,不能代替父亲签字。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把‘家长回言’交给了老师。上交后心中忐忑不安,只怕老师当着同学的面宣布父亲对自己的评语。无可奈何之下,放学后找到爷爷热泪盈眶地说道:“爷爷,老师要家长反映学生在家的表现,我爸爸就把我写成在家懒惰成性,不爱劳动。这样把我写得一无是处,我在学校都抬不起头来。”
聊二爷听了玉妹的话顿时脸色铁青,拍了一下八仙桌,说道:“大龙这个畜牲,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里外不分,满嘴喷粪。不行,我不能让你在学校受到委屈,玉妹,你带我去见老师,我自有话说。”
正值酷暑,天气热得让人恨不能揭下自己的皮,聊二爷先把自己清洗干净,再穿上那一身月白色真丝绸布裤褂。这一套会客的衣裳还是他在杭州买的,是货真价实的上等丝绸,一般场合决舍不得穿。今天要见有学问的老师,这可就是拜访高人了,何况要给自己的长孙女撑门面,自然马虎不得。玉妹心急火燎地领着爷爷来到学校,只怕叶老师放学后下班回家。
进了学校,恰巧叶老师还没回家,聊二爷先客套一番,说道:“叶老师,我孙女柳玉妹常回家夸奖您课讲得好,辛苦您了。”
叶老师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座椅请聊二爷坐了,自己从一旁顺手拉过一把椅子侧身坐下。笑着说道:“这么热的天,孙女在学校又没受欺负,当爷爷的风风火火地的往学校赶,为的是什么呀?”
聊二爷道声谢谢坐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毛巾方手帕,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水,笑笑说道:“其实,对我这年过花甲的人来说,天塌下来,我也不当回事。可我就是把孙女的事,针眼儿大的事,我都当成比天塌了还事大。”
叶老师笑道:“常言都说肉上肉爱不够,我总不相信。您今天一来倒让我领教了,但凡民间古语,能流传至今总有它的道理。柳爷爷就别着急,您慢慢说吧。”
聊二爷笑道:“叶老师,您昨儿要求家长写的联系信,不知柳玉妹的那信,您看过没有。”
叶老师恍然大悟,忙从桌面上的一摞信中找出柳玉妹的,说道:“原来是为这事,我今天没下班就是看回信呢,还没看到您孙女的。这不就轮到她了。”
聊二爷松了一口气,叹道:“感谢真主,我来得还不算太晚。叶老师,这封回信是我那神经病的儿子写的,原本玉妹的事,从来都是爷爷女乃女乃包办的。玉妹老实,把老师的话当成圣旨,爷爷、女乃女乃又是目不识丁,就让她那有病的爸爸写了回言。玉妹交了回信以后告诉我,我这才不顾打扰老师的休息,赶到学校的。”
叶老师看了那回信,笑道:“您儿子学问不低呢!只是对女儿评价过于严厉些,尽管把女儿说得一无是处,对老师倒是尊敬有加的。”
聊二爷忙说道:“叶老师,我儿子懂得尊敬老师是应该的,但对女儿的表现却是无中生有,败坏她的名誉,我是必须来解释的,请老师千万别信以为真。”
叶老师笑道:“柳爷爷,您放心,我请家长和学校共同负起教育孩子的责任,不是通过家长的一个反应就给孩子下一个定论。别说孩子没错,就是有错,我也只是劝告。您就放心吧!今天您来了,您的评语就算数。也不枉您为孙女冒着暑天跑来学校一趟。”
聊二爷双手抱拳,说道:“我孙女在家,不止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做,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先要给她那残疾妹妹抓屎、洗澡。这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不容易呀。”
聊二爷自从冒着酷暑为孙女玉妹到学校找老师辩解,到底还是中了暑。加上心气不足又动了真气,回到家便是头晕腿软,躺在南屋的小铺上就懒得动弹,茶饭不思。聊二婶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又不能宣泄出来。暗想,小龙的脾气不同以往,对玉妹也减少了许多疼爱。这说起来不怨他,他一个人养了五个儿女,和两个老人,而他的兄长却没有羞愧之心,也并不想分担一点重担。想到大龙不争气,小龙力不从心的养家糊口,真是急不得恼不得。想到这里又有几分胆怯,总觉得自己偏了心,愧对了小儿子。
热极生寒,转眼又到了深秋,这天中午玉妹放学后,见妹妹玉葵笑眯眯地坐在里院的一张椅子上,身上干干净净的,小脸蛋儿也洗得更显得白净细女敕。最近玉葵学会了说一句话,见了玉妹就用眼神追着她叫‘姐姐你抱我’还会了一句唱词,‘洪湖水呀’此刻玉妹回来书包还没放下,知道女乃女乃替她给妹妹收拾干净了,自然心里就高兴,她笑着模了妹妹的脸说道:“难得一放学见你这么干净,总是这样该有多好。”
玉葵用两只白女敕的小手紧紧抓住玉妹的衣袖,傻笑着说道:“姐姐你抱我!”
玉妹抱起玉葵,说道:“好了,我进屋去看女乃女乃!”
玉葵又坐回椅子上,高兴地唱着她那句歌词,‘洪湖水呀’
玉妹进了西屋,见女乃女乃正在西屋外间的八仙桌上放的案板上擀着一小团白面。虽未到冬天,但深秋的冷风聊二婶儿已是招架不住,已经把煤球炉子搬进了屋里。火炉上放着一口铁锅,满满一锅热汤,飘出浓浓的葱香味儿。玉妹吸了吸鼻子,她实在太爱吃女乃女乃煮的热汤面,她也不是很明白,女乃女乃做的饭,她为什么就不能吃了?她走进西屋,叫了声女乃女乃,聊二婶儿见玉妹进来,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说道:“放学啦,今儿个,女乃女乃把玉葵都提前为你收拾干净了。”
玉妹仿佛没听见,只是看着锅里下的那擀的薄薄的,揪得方方的面片,面片几分钟的工夫就熟了,锅里的面片儿寥寥无几,面片儿在大铁锅中飘来飘去的,可以数得过来多少片儿。那几段葱叶给锅里的汤面点染了几点绿色。聊二婶儿起初装没看见玉妹的神色,在面片完全漂浮在滚沸的汤面上用小勺捞出舀在碗里时,聊二婶儿还是用颤抖的手,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把第一碗出锅的热汤面递给了玉妹,说道:“快吃吧,一会儿你梅娘儿就下班回来了,让她看见就不好了。”
玉妹迅速接过碗来,聊二婶儿又把一小块牛浮油放在她的碗里,更觉得汤面香滑可口。聊二婶儿越是提心吊胆,这说曹操,曹操就到。聊二婶儿见小梅子进了屋,玉妹还在毫无顾忌的吃得正香,聊二婶儿心虚,忙不打自招地说道:“玉妹放学,你嫂子还没见影儿,看她饿的,二十四条肋骨都看得清清楚楚,怪可怜的,好歹我这一碗汤面就给了她,一会儿我吃块窝头也就够了。”
小梅子虽是心里一百个不高兴,可当年婆婆也是像护着玉妹一样护着她的,现在若跟婆婆为玉妹翻脸,虽是有理也算过河拆桥了。小梅子不想做个恶人,只好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