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陌特的眼珠几乎核桃一样蹦出来。
我点点头：“不是说要死去百年的枯树上边的新芽吗？我在附近找个树枝嫁接上不就可以了吗？”。说着，我顺手召唤召唤荧光鸟，鸟儿顺从地跟我走向了附近的树，光亮随之移动，陌特被遗弃在了一旁的黑暗之中。
“你真是……喂，你的脑袋是颜料盘吗？”。黑暗之中的抱怨。
我选择忽略。
要想嫁接，我是不是该先爬树呢？只是，这里的树都比较霸气地被饮尘老妈画成了参天的高度，我想要爬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冷笑话。但是，谁说的，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呢。
“喂，陌特。”我仰望着岑田大树，底气不足地开始呼唤陌特。
陌特不回答。
我连声叫着回头去看，怔住了。
良久，良久，我才弱弱地问出声：“陌特……你没……没事吧？”
双手双脚八角章鱼一样紧紧环绕着枯树的陌特，对着我泪眼婆娑：“我不许你伤害这棵树！”
“我不是伤害……怎么跟你解释呢？算了，这原理太复杂，而且没有图解，不适合你。你只要乖乖地爬上那颗树，之后拿起小剪刀，轻轻地剪下我需要的枝条就完成本分了，懂了吗？”。我尽量详细地跟陌特解释。
陌特幽怨地眼神牢牢地瘆住我：“我帮你剪了那棵树，你能保证不伤害这棵树吗？”。
“我保证。”
陌特矫健地奔过来，利落地接过剪刀，嗖嗖几下爬了上去。动作之快，我目瞪口呆。
一分钟过后，一根硕大的枝干惊天动地地砸了下来。
我仓皇避开，灰头土脸地直咳嗽。
“你想砸死我么？还有……你怎么不把整棵树给砍下来？我要的是小枝条，小枝条！！！！！“我在这粗壮繁盛的枝干前上蹿下跳。
陌特的声音从树顶高高落下来：“这是最细的一根啦！”
我呆呆地看这根惊世骇俗的“枝条”，无力地坐到地上：“饮尘老妈，果真是大手笔啊。”
陌特从树上再嗖嗖地窜下来，兴高采烈地拿着剪刀站到我面前，剪刀一举：“说话算数！”
我绝望地抬头看了陌特，看了看陌特剪下的枝干，再看看他手中玲珑的小剪刀，疑窦丛生。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他不明白。
“笨，就是这个啊。”我拿过剪刀对他比划，“就是怎么用这个，剪下那个……”
陌特这次明白了。明白之后，他开始得意不已：“我有秘诀！”
“什么秘诀？”我凑了上去。
“我力气大！”陌特说。
“这个不是重点！”我扶住额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在从汝山掉下来之后，我唯一接触的男人就是我的相公言之涛涛，我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他一样温文儒雅，聪明绝顶，在见识到了陌特无与伦比的理解能力之后，我了解到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言之涛涛这样的绝品，也会有陌特这样的次品，当然也有会有……有谁？
我摇摇头，中止思维。只是一个噩梦，没什么可关注的。
噩梦？
说也奇怪，自从上了这个奇怪的海岸，我从未做过噩梦。
为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简单到了离谱的地步。
因为我从未睡过觉。
想到这里，我心有畏惧了。
“陌特，陌特。”不知何时，在不安之时，我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陌特。
陌特因为我的恶声恶气，正气鼓鼓地在一旁鼓捣着自己的砍下来的树枝。
“陌特，陌特。”我失了魂似的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胳膊。
他瞪大眼睛：“干嘛！”
“你说你是饮尘老妈画的……我一直都想问……为什么你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当然我不是说你不正常，其实你也不怎么正常……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你为什么会动？？？”我屏息等待回答。
陌特抬起手，我神经质地后退几步，谁料他只是活动了手指，之后一脸不解：“大家都会动啊！小绿子，河流，还有瑜时，重阳木……”
“问题不是这个，是为什么，你，作为一幅画，怎么会动？”我觉得头大。
“这个啊。”他沉思起来，“因为饮尘老妈画的好！”
我想敲死他。
见我神情，他吓一跳，赶快给出另一个答案：“因为我……啊啊啊啊……”说着陌特开始在地上叫嚷着打滚，痛苦之状，不可目睹。
我扑上去，试图使他安静下来，但是他的力气之大，超出我的预期。
很快，我被甩下一边。
“陌特，陌特，你怎么了？”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不知道……不知道，石头……石头……”他断断续续地说。
“石头？什么石头？”
陌特没有再答话，疼痛使他汗流满面。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着陌特痛不欲生，我要怎么样做才能替他减轻疼痛？这时，我想起自己无数次的昏厥，每次疼到深处，身体就会自动地沉睡。这个方法，可行吗？
但是，此时顾不得那样多了。
我四下搜寻，终于在附近发现一块大石，但石头却怎么也搬动不了。我急得眼泪刷刷流，结果身体重心一偏，人加石头，跌落一旁。
此时，陌特仍在一旁翻滚尖叫，我拿起大石，对着陌特的头部，斟酌着砸了下去。
陌特哼了一声，头一歪，没声音了。
没了陌特的尖叫，这个黑暗的森林显得愈加静谧阴沉。荧光鸟张皇地在我的头顶扑扇出光亮。我气喘吁吁地看着安静下来的陌特，惴惴不安。
陌特他，不会有事吧？
我忐忑地走过去，探了探鼻息。
“陌特——”我扑上了陌特的身体，嚎啕大哭。
“陌特让我砸死了……呜呜呜，怎么办啊？陌特！我对不起你……”我哭得那样专注，以至于身后的异样声响都被我粗心忽略。
当我意识到这种异动的时候，一切却已经晚了。
但是，在没意识到这种异动之前，我仍是一心一意地为命衰的陌特哭泣。因为哭泣太过长久，双腿竟然开始麻木。
就在我试图动一下腿脚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
脚下的草地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累累白骨。
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脚颤抖着触碰到了这些森然残骸，心内悬悬。
我站起身，陌特身子一滑，瘫软在了地上。
这时，陌特吃痛叫喊时的话语重现耳中。
“石头……石头……”
陌特在说石头么？石头？是我刚刚搬动的那块石头吗？
我奔跑过去，去寻找那块石头，但是，一无所获。石头哪儿去了？
“石头……咳咳，”周遭突然一阵沙尘，我被呛得咳嗽起来，“石头……咳咳，舌……咳咳……舌头……”
一瞬间，醍醐灌顶。
陌特会不会是想说舌头呢？这样想来，他在叫痛的时候，一直试图把双手探入口中……
我俯身，掰开了陌特的嘴。
陌特的舌头上……舌头上被人触目惊心地画了一块青褐色石头，同我刚刚搬起的石头几无二致。
是谁？究竟是谁？
除了饮尘老妈，谁还能这样做？自己擅作主张地画了森林，河流，小绿子，还画了陌特，甚至随心所欲地支配这里的黑夜白天？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口口声声艺术的人，结果却不懂得尊重么？
但是，她究竟是怎样让一幅画生机勃勃呢？
是颜料么？死去百年的枯树枝头的新叶，逝去千年的死人的眼泪，干涸万年的河流的河水，是因为这些配料么？
还有，我脚下这浩大的白骨又该作何解释？
当我问起陌特这些的时候，饮尘老妈画上的石头就开始折磨他了么？她是要保守这个秘密。
秘密？既然是秘密，那亡命彩虹的秘密就不在于配料了。因为能被人知道的秘密，不是秘密，只能是消息。
那她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上岸时，遇到的村人逃命，村人为什么逃命？害怕一群古怪的艺术家？不太可能。
那他害怕的就只能是一个人，饮尘老妈。
陌特被传送沼溶化，之后又出现了陌特，陌特撕下脸皮，那张脸……是那个村人的脸！
我明白了。
我走近那棵被陌特死死守护的树。
食指点上了眉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动作，自从来到了这里，我的身上有了太多奇怪的变动。但是现如今，我无暇顾及这些。
“裂开。”
愿望在指尖成为我最夯实的动力。
瑜时的树干，发出了久远的干裂之声。我静静地看着它开裂，看着它的躯干分为两端，而里边……
双腿忽然一抖，我低下头，陌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脚下。
他抬起被我砸伤的额头，怨恨：“说话不算数！”
看着陌特，我悲喜交加，使劲地捶着他肩膀：“陌特！你还活着！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我在那里一鼓作气地开心，陌特在我接连不断的拳头攻势下，奄奄一息。
“住手，住手……”
我停下手，直愣愣地看着陌特。
陌特被我的眼神吓住，直愣愣地看着我。
俄而，他反应过来：“我刚刚说什么呢？”
“你说住手。”我老老实实重复。
“不是这句。”他皱起眉头苦思。
我一转念，斜眼看了看被我莫名其妙劈开的瑜时，明白了。
“你刚刚说我，说话不算数。”我很坦诚。
“说话不算数？是吗？”。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之后，看向了我的身后。
“住口！”我双手一伸，制止了陌特月兑口而出的话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想说我说话不算数么？你不知道，我发现了……”
“瑜时！！！！！”陌特惊叫出声。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呀，原来不是想要抱怨我的。为了跟陌特惊诧的目光合拍，我回转身。
“瑜时？？？？”我惊叫出声。
虽然有所准备，但是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我还是被震惊了。
树干里包裹着的瑜时的躯体，鲜活如初。
是的。我知道为什么这个海边的小渔村会人烟稀少了。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这个手工森林。他们的躯体被包裹在复苏的颜料中，成为树木，草地，河流。而那些狂热的艺术家，身体上色彩缤纷，不为别的，只为邻里亲人对面相见，不要相识。
现在，陌特认出了枯树里的瑜时。
“她就是瑜时？？？”我指着枯树里边的躯体，十分失望：“这也太小了吧。”
陌特没搭理我，自顾自上前，抱住了女孩的躯体。女孩的身体十分弱小，顶多七八岁的样子。
“你喜欢小女孩啊？”我鄙夷的眼神。
陌特瞪了我一眼：“这是我妹妹。”
“妹妹？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大悟之后，再次发问：“等等，我还没劈开这树之前，你就知道这是你妹妹？”
陌特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跟八角章鱼似的赖着这棵树不走？”
“我听得到。”陌特凝视着瑜时的脸，“我听得到。”
我觉得他已经被惊喜冲得神经错乱了。
我走开几步，不妨碍兄妹重逢。但是，打算一个人靠在一旁，静一静，却被陌特的惨叫声给吓得魂飞魄散。
“干嘛？？”我奔了过去。
“瑜时怎么叫都叫不醒？？”陌特惊慌地看着我，那是我一次发现他拥有孩子一般的神情。他这样无助的神情，让我在一瞬间觉得，其实有时被人依赖要比依赖人的感觉好得多。
我探了探瑜时的鼻息，面无表情：“死了。”
“你凭什么说我妹妹死了？”陌特愤怒了。
“没有鼻息啊。”我顺口就答了，但是眼前怒气冲冲的陌特让我想起来，刚刚探他的鼻息时，也是气息全无。
陌特的魂灵尚且停留在体内，那小女孩瑜时的魂灵呢？不会是因为我破坏了她寄身的枯树吧？陌特也是因为身体被摔坏，才被传送沼吸入，之后就换了另一副躯体……
想到这里，我赶快躬身，愧疚万分：“对不起。”
陌特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道歉，他抬起脸，茫然地看我。
看着陌特的脸，我想起了他的那张脸皮。为什么？为什么要苦心孤诣地造就陌特的形象？
从相识陌特，再到陌特与其妹妹相识，再到我发现自己从未睡眠过，这一系列的事情连接起来，我幡然醒悟。
“陌特！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