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不但是牛郎会织女的日子,更是长安京的花界盛会,由京城名流主办的“品花大会”将在那一天通过初赛、决赛评选出新一届的花魁状元。因上届花魁妖娆姑娘不幸身死,各家勾栏教坊莫不憋足了劲,想要自己的当家姑娘拔得头筹。陈妈妈自付烟眉去年惜败妖娆与虫娘二人,今年蓄势待发,对烟眉给予了极大的期望,诸多筹备更是在年后就已经开始了。
烟眉是夜芳楼里的头牌,也是夜芳楼唯一有资格和机会与虫娘等人一较长短的人。是以烟眉暗害青儿,陈妈妈最终也只能隐忍。自从买了青儿回来,陈妈妈原也有过让青儿参赛的打算,青儿容貌之美,不亚于烟眉,唱曲儿、弹琴也有模有样,只是不知到了场上,应对上如何。陈妈妈几经斟酌,还是没有让青儿参选,一则青儿毕竟没有名气,二来没有相熟的恩客,贸然参赛若是不能一鸣惊人,那么只能叫人笑话,日后要翻身也难,不如等来年稳操胜券。正巧青儿献了这么一首《满庭芳》出来,陈妈妈便决定由烟眉参赛,到时候就唱这一首《满庭芳》。
因到初七只有六天,烟眉不愿临时换曲子,陈妈妈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听青儿唱一遍。听过之后,烟眉抿着嘴不说话,倒不是曲子叫她惊为天人,而是青儿的嗓音叫她看到了威胁。青儿不除,日后夜芳楼的头牌便要易主。
“好闺女,听妈妈的话,这几天好好的练,保管到时候他们掉眼珠子。”陈妈妈很有信心,这次的主办者乃是京城富商名流——裴元度,此人雅善音律,唱曲儿其实就是投其所好。更妙的是,这裴元度虽风流不钟情于任何一个姑娘,也就是说,花魁人选,并未内定!
“你胆子倒不小。”陈妈妈走后,烟眉捏起青儿的脸蛋,细细的想在她脸上找到当初韩相公划上的印子。青儿的脸颊滑若凝脂,完全看不出有伤痕,烟眉不禁气得内伤,因为那事儿,韩相公不好再来夜芳楼,自己白丢了个恩客,而青儿却毫发无损。
烟眉挑起小指,长长的指甲在青儿脸颊上轻轻的画着,脸上笑得妩媚。青儿知道烟眉恨不得将自己的脸抓个稀烂,她也盼着如此,所以并不躲闪,眼里露出挑衅,希望能激怒烟眉。
“哎呀,两个姑娘这样要好,妈妈知道了定是欢喜的。”福全奉命留下看着烟眉,保护青儿,眼见两人气氛不对,忙就上来打岔。
烟眉斜着眼瞄了福全一眼,一甩手走开了,“你先唱几遍我听听吧。”
许是陈妈妈觉得把青儿的曲子给烟眉唱有些对不住青儿,青儿教完烟眉回房,陈嫂子便送上了一只钿花,说是陈妈妈赏的。青儿接过钿花,嘴里道了谢,心里却有些遗憾。倒不在乎《满庭芳》做了烟眉的嫁衣裳,而是遗憾没能遇到苏青主。她原盼着在烟眉处久呆,说不定就能遇到苏青主来,要知道烟眉姑娘房里,可挂着堂堂苏才子的墨宝呢。
青儿打着这虚无缥缈的主意,却哪里知道经过了上次烟眉使坏差点让青儿破相的事后,陈妈妈对青儿的保护更加周密,随侍的事情再不让她做。一来是防备着姑娘们善妒,又加害青儿;再则既然要将青儿培养成花魁,那自然是见过她的人越少越好。
近来陈妈妈对月见也越来越好,晚上也不让她去帮忙。其实月见的美貌虽不如青儿,但是一股子傲气冰霜,却很引人注目。陈妈妈知道有些文人雅士就爱月见这种调调,所以从不苛责,又见她于唱曲跳舞上不曾用心,甚至可以说是无半点进步,心里也不计较,果然月见对舞文弄墨之事精通得很,上次写得字让来的相公们看了,也是赞叹得很。
自烟眉处回来,青儿只觉得嗓子冒烟。烟眉分明是有意作践,自己不大唱,却一遍遍的叫青儿示范。其实这《满庭芳》的曲牌也不难,烟眉原先就会唱,可她就是要拿大做法,折腾青儿。福全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多说什么。
青儿自斟了杯冷茶,浅浅的一口一口的喝着,感受着舌尖与咽喉的一片凉意,心思却早飞到了快意堂。
到夜芳楼已经两个月了,虽说一直小心谨慎,曲意逢迎,可是陈妈妈依然防备得紧,除了崔先生和四女所住的院子外,旁的地方多走一步,陈嫂子便会出来劝住。能见到的人,除了这有限的几个外,没一个外人,究竟外面如何,也是毫无头绪。青儿笃定梅敦和苏青主不见了自己,定然是要找的,可是京城里人海茫茫,他们能有头绪么?原以为任侠住到隔壁就可以高枕无忧,可谁知道他竟是个花把势,根本没能救自己。想到这里,青儿开始叹气,只盼任侠至少能给苏青主和梅敦提供一些线索,查出那三个凶徒的身份,然后再顺藤模瓜将自己救出去。
青儿的思绪直到想起敲门声才停止,不用想也知道是月见来了。月见话少,青儿话也不多,相对无言却也不觉得尴尬,两人都觉得相宜。今夜也不知怎地,月见有些心浮气躁,眼光中闪烁着惊喜。
“你说,事情有转机么?”月见的话说得没有头尾,青儿却明白她指的是接客的事。自初一那天考试后,两人都无法再继续回避接客这件迟早都会发生的事。
青儿看出月见心里藏着事儿,又听她这样问,揣度着月见那里可能有事要发生,便试探着说:“火坑岂是那样容易出去的,我们只能听天由命,如妈妈所说,好好赚些银子,以后从良找个生意人嫁掉。”
“这样任人摆布,沦落风尘,你甘心?”月见凛然问道。
“不是甘心,是做打算。”青儿解释道。
“打算?若真要你接客,你便接?”月见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青儿。
青儿不喜欢月见那副样子,耐着性子说道:“人总得活命。我如今小命在陈妈妈手里攥着,能如何?入了这门,便是囫囵个儿的出去了,别人也会嫌弃腌臜,倒是陈妈妈所说,真真是大实话,也是咱们这等境遇的女子,最好的出路了。”
“是出路,却不是最好的!”月见咬着牙道。
“那你有别的出路?”
“我有!”
月见此言月兑口而出,青儿也愣住了,莫非月见真有法子逃出这火坑?月见不小心说走了嘴,自己也有几分悔意,青儿却动了心思。
“你若是能逃出生天,我也为你高兴。”青儿恐追问过急,叫月见起了防备之心,便装作不感兴趣也不相信的样子。
“你不信?”月见果然觉得有些受伤。
“我信,我当然信。”青儿拉着月见的手,柔声说:“不但你可以,我也可以,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说不定会有一位公子,他怜我们身世可怜,救咱们逃离风尘。”青儿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苏青主。可惜几个月前,苏青主就说起出仕的事情,若真的做了官,便不能再入烟花地,怕是没有机会相逢的了。
“是啊,也许会有这么个人来救我们。”月见面色转了转,最终说道。
青儿见她不说,心里稍稍有些失落,但也不敢露在明处,推说困倦两人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