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时开始,烟花巷里人便多了起来,直至华灯初上,别处夜阑人静,属于教坊勾栏的欢愉则到了顶峰。此时青儿等人虽不用接客,但是却也要充当役使,做些斟茶倒水的活计,服侍姐姐和客人们。
什么人伺候什么姑娘,这也是陈妈妈考量过的。一是要看姑娘的脾气性格,而是要看当晚来的是什么客人。比如是那等不讲规矩,仗势凌人的,陈妈妈便不会让青儿等人去服侍;而如果是文人雅客,来也不一定是为了寻欢的,那自然有清净去处,而青儿等人就会被安排去伺候。
“姑娘们,前边儿传了话,让姑娘们去烟眉姑娘楼里伺候,来了要紧的客人。”陈嫂子此时本该在月门前守着,防备客人们走错路,福全却跑来叫她传话。既然是陈妈妈的吩咐,陈嫂子少不得挪了她的贵臀贵足来跑腿,挨个的将青儿四人叫了出来。
这等召唤,乃是新进姑娘们唯一见外人的机会,所以每逢有这样的机会青儿从不怠慢,也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故意拖延着不肯去。
“嫂子,可知道是什么要紧的客人?”青儿问。
“我哪里知道,福全来传的话,他跟着陈妈妈真是抖起来了,到处指使人。”陈嫂子原是陈妈妈七弯八拐的亲,可惜却不得重用,总是抱怨,“姑娘们利索点,烟眉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误了她的事儿,小心剥你们的皮。”
“一会……你机灵着些。”趁着夜黑,月见悄悄拉了拉青儿的袖子,青儿会意,两人便慢了半步落在后面。
“你的意思是,烟眉她?”青儿话没说完,心里却觉得不出所料,照陈妈妈看重栽培的架势,青儿日后定然是要风光的,夜芳楼的头牌之名的易主之日,只怕指日可待。
“总之,你小心着些。我也不知她会怎样。”月见说完,匆匆跟了上去。
青儿看着月见,心里感慨,这是怎样的一个好姑娘啊。经历了那样的家变,被卖入青楼后,却可以保持本心不变,在这等污秽肮脏之地,竟然还想着去帮别人,明明自己就是泥菩萨。更叫青儿不知是敬佩还是好笑的是,月见她似乎无所畏惧,哪怕知道前途命运,也一样傲然面对。看着月见,青儿心里不禁嘲笑起自己来。活了两辈子,自付吃过常人没吃过的苦,受过常人没受过的罪,却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给比下去了。月见是何等的勇敢,自己是何等的怯懦,月见是何等的无畏,自己是何等懦弱。
“我若能离了此地,定然回来救你,决不让这污秽之地将你玷污。”看着月见的背影,青儿心中默默祝祷。
夜芳楼的格局在这一片烟花巷里算是顶大的一处,前院儿是一般客人们喝花酒的地方,最是热闹非凡。从前院儿往里,过一进屋子,是一个极大的园子,这里面又分出两层来,看着如寻常人家的花园一样,只是格局要略小些。园子的最里面,比邻而建了三个小楼,住着烟眉、青索、银红三个夜芳楼里最当红的姑娘。这三个姑娘,尤其是烟眉,是陈妈妈眼前得意的。她们平时并不接寻常客人,许多客人来找她们,也不是只求一夕之欢,相反则是爱慕她们的柔情蜜意,欣赏她们的才艺品格,来交谈相聚罢了。而有这样的红颜知己,也是极有面子的。
到了烟眉的住处,自然有小丫头接引。
“姑娘们自己进去吧,我回院子里去。”陈嫂子是没资格在客人面前露脸的,烟眉也不喜欢见到这些粗笨妇人。
“玉簪,晚香玉,你们两个去青索姐姐那里,月见去银红姐姐那里,忘忧跟我来。”今日来接引的,并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小丫头,而是烟眉的心月复,唤作秀林。
青儿听见这样的安排,也是有些疑惑,见月见正担心的看着她,便笑了笑好叫她放心。
尚在门外,青儿便听得屋内的喧闹。有男人畅快的大笑,有女人意味不清的调笑,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也觥筹交错的碰撞声。
“进去吧,愣着做什么。”青儿尚有些犹豫,秀林却在后面狠狠的推了一把。
青儿猛然被推到屋内,脚下还未站稳,尚还不急看清屋内情形,一个深紫色的身影便冲到了眼前。
“哎哟,可叫我抓着一个。”青儿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人熊抱在怀里,正准备挣月兑开却觉得脸上一阵凉意,伸手一模见了血。抱着她的人却浑若未觉,嘴里不干不净的调笑着。
边上几个姑娘见了血,都惊慌起来。有聪明的立刻便悄悄出去与陈妈妈报信,也有猜度着里面因由的,则悄悄躲开了。
“哟,这是怎么的了,快叫我看看。”趁着青儿站着发愣的功夫,烟眉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模青儿的脸。青儿一惊,忙就要躲开,却不料烟眉一把抓住,凑到了眼前笑道:“可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快让姐姐给你瞧瞧。”
烟眉拿起手帕便往青儿脸上擦,青儿只觉伤口奇痛,一把推开烟眉慌不迭的就往外跑,冲到池子边也不顾地上肮脏,趴在水边瓦了水就用来洗伤口。
“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陈妈妈在前边儿听到报信,忙赶了过来,见青儿犹自在水边洗,一把拎起来就要看,“掌灯。”
那伤口经青儿一洗,已经泛白,翻出肉来十分恐怖。陈妈妈见青儿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居然破相,恨不得吃人,“怎么回事,说。”
“妈妈别恼,方才韩相公跟姐妹们玩儿,不想忘忧妹妹进来伺候,被韩相公手上的戒指给划伤了。”烟眉在里面听到声音,知道陈妈妈发怒,可她仗着自己是头牌,却并不害怕,娉婷着走出来,娇滴滴的说道,又一边做出虚情假意的模样要上来看青儿的伤情。
啪的一声,陈妈妈反手就给了烟眉一个耳刮子,骂道:“你这黑心烂肠的贱蹄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花招?以前我不理论,你就真当我糊涂?我告诉你,这些把戏莫要在妈妈面前使,妈妈我当花魁的时候,你还没出娘胎呢!”又对福全骂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陈妈妈平素并不如何凶恶,如今忽然发作起来,人人都噤若寒蝉。那伤了青儿的韩相公原是与烟眉一伙的,见烟眉挨了打,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去帮腔,陈妈妈却已经带着青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