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吹在面上已有隐约的寒意,沈落月从姜黛云的静颐苑出来,不由得抱紧了在外的小臂。
时局动荡,东北沦陷,日寇伙同前朝皇脉在那里成立了满洲国,民怨载道声中,政府的不作为,已是彻底凉透了人心。刚才她竟又被告知,下月初要为几名日本军官唱堂会,纵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与不愿,最终却只得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人人尽道宁折不弯,可是一旦折了,还怎么弯。她只是一个戏子,在战火中没有为国拼杀的能力,唯有独善其身而已。可,真的仅此而已么。
甫进院子,便听到了梓兰居中,传来萧仲铭的怒吼:“不抵抗?他妈的小日本子都打到了家门口了,姓蒋的还要自己人干自己人,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老二,你冷静一些!”萧伯钧的声音低沉响起,其中威慑的气息纵使在门外的沈落月,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现如今天下一统,从父亲带着部队归顺中央的那一日起,我们就已经没有詈骂的权利。面对现下时局,但凡是有血气的中国人心中定有愤懑,更何况我是手握重兵的一军之长。”顿了顿,复又开言:“仲铭,军人最大的悲哀,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子弹上膛了,却不知道枪口对谁。”
“可是大哥,难道我们只有等么?待到亡国灭种之时,才晓得奋起抵抗么?”
“不,中央已经等不了了。今日傍晚南京来电,紧急召开军事会议,我明日一早便动身赴会。国难当头,如今共军的抗日姿态已是得道多助,总部不过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两党合作抗日,不过是时间问题。”萧伯钧笃定沉稳的话语让萧仲铭良久未有开言,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无意中竟听了这许久的壁角,沈落月心下正在犹豫是否退开,房门便一下子开了。看到站在中庭的女子,萧伯钧有短暂的怔愣,随即向她点了点头。“沈姑娘。”
“萧先生。”沈落月缓步迈上台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方才,落月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对话,失礼了。”
“无妨。”摇了摇头,将衣衫单薄的女子迎进了房间,萧伯钧复又阖上了门。“我听闻沈姑娘与夏家的三小姐颇为熟稔?”
“嗯,这也是因缘际会,初晓很天真,待人也颇为和善。怎么?”
“实不相瞒,如今战事吃紧,军中药品已是极度匮乏。夏家掌握着中南五省药品生意的命脉,我曾经与夏老爷商谈过药品供应的问题,他却迟迟不予答复。”蹙紧眉头,萧伯钧在桌边缓缓坐下。“沈姑娘可否将其中因果告知夏三小姐,兴许会有转机。”
“落月一介女流,无法如萧先生上阵克敌,这件事我会尽力去办。请放心,初晓这丫头心地纯善,嫉恶如仇,想来定会顾全大局。”
“有劳沈姑娘。”萧伯钧眼中透出激赏,身后的萧仲铭却一径沉默。
与此同时,夏老爷的书斋里,来了一位客人。
“子珣贤侄,依你看,这单子,当接还是不当接?”一身杭绸常服的夏启德背靠太师椅,轻轻捻着须髯,眼中皆是商人固有的谋算。
优雅地抿了一口上好的铁观音,文彦清抬眼,温文尔雅,一如往常。“夏叔,您一直教导彦清,商者,唯利也。与萧伯钧谈生意,这一笔,无论怎样计较,您都是要亏的。”
“依你之意,应该断然拒绝?”眯了眯眼,夏老爷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萧帅之威名,加上如今之情势,明着拒绝,恐是不妥。”文彦清倾身,在假寐的夏老爷耳畔,轻言低语。
“哈哈哈……”夏启德睁开双眼,朗声大笑。“好!好!我果真没有错看你。好小子,这一招棋,走得实在是妙啊!”
“夏叔谬赞。”撇开茶沫,浅饮轻啜,文彦清笑得丰神俊朗。
“人皆道子珣文以载道,却不知,我这贤侄对于为商之道亦是天赋异禀,实是我夏启德的左膀右臂啊!”夏老爷在商界模爬数十年,经手过的买卖枚举不尽,而文彦清却是他最得意的一笔投资,总让他暗暗慨叹:奇货可居。
“夏叔,彦清的命是您给的,又承蒙您多年栽培,自当竭尽所能,定不辱命。”文彦清漫不经心地看向桌上摊开的大公报,头版头条上刊登的信息,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轻轻勾起唇角,文彦清心中是一阵痛快的畅然,因果轮回,欠了的,逃不了,他定会一一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