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阖上木门扇,转身,沈落月脚步骤停,一时间竟怔在原地。廊阶下,萧伯钧默然无声地站着,指尖火星明灭,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的萧索一览无遗,仿佛早已融进沉沉的夜色。
定了定心神,沈落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了萧伯钧的面前。想来,刚才与萧仲铭的对话,已被眼前这个沉默如海的男人尽数听去,心上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轻松又沉重。
“沈小姐,多谢。”这些天,他似乎总是在她的面前,重复这样一句相同的话。
“萧先生不怪落月多嘴便好。夜里风大,仔细着凉。”轻轻摇头,沈落月的声音在这片宁静的月色里,竟也是如此温柔。
“沈小姐说出了我长存于心,却始终不肯承认的话。我想,今晚你同时点醒了我和仲铭。”轻轻叹了口气,按灭了手中的烟。“介意陪我走走么?”
知道应该果断回绝的,但面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透出孤寂萧索的气息,让她终究点了点头。
“天凉,披上吧。”原本利落垂挂在萧伯钧手臂上的大氅,转眼间,便将衣衫单薄的沈落月裹了个严实。暗暗苦笑,真是个霸道的男人。鼻端萦绕着烟草和硝药的气味,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像是父亲身上的气息,随即便自嘲着摇头,自己在襁褓中就没了父亲,又怎么可能还记得父亲的气息呢?
“多谢。萧先生,最近军务很忙吧。”轻咳一声,沈落月慎重地寻了一个话题。
“嗯。家父身体抱恙,军部里的事情一直都由我裁断,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萧伯钧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疲惫,责任便是责任,逃避不来。“本来指望老二归国之后,能够为我分担一些,可这混小子,呵。”责备的话,却听不出半分怨怼,反而是深深的纵容。
回廊里挂着的玲珑灯盏,为萧伯钧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两人并肩慢慢走着。
“记得老二小时候,胆子很小,在家里只认我一个人。每次我从军校回来,都会瞒着父亲,带他溜到军部校场外面,让他骑在肩上,偷看军士们的射击训练。”萧伯钧沉浸在了久久没有回忆过的往昔之中,眉眼间是少见的宁和。“仲铭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送给他一支德国沃尔特点三八的左轮手枪,开始教他速射。每次这小子都会在报靶时,因为差我十几环而闹孩子脾气,低着头坐在一边,不言不语。”低低的笑声在黑暗中漾开,醇厚而温存,像一盏浓酽的雨前龙井。
“仲铭说,你之于他,亦父亦兄,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沈落月引领萧伯钧转过一个回廊,“虽然你们如今选择了迥然不同的道路,但我相信,兄弟之间的情谊,一定会让你们殊途同归。”
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清丽淡雅的女子,萧伯钧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然平静。殊途同归,短短的四个字便轻而易举地抚平自己的不安。被大氅密实地裹着,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芙蓉面,沈落月的眼眸却灿若繁星,透出一种近似于慈悲的光华。
这么多年,枪林弹雨,隐忍不发,肩膊上的重担原本就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萧伯钧在今晚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兜兜转转,韵澜渊的偏门此时出现在眼前,军长的专车此刻正安静地停在门口的暗影里。萧伯钧却莫名地希望,这段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默默将披在肩上的大氅递还回去,沈落月缓缓开口:“萧先生,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许是瞧不上我与琅芊这样的女子。但,落月真心请求你,请不要轻易剥夺一个人爱的权利,也希望能够得到应得的尊严。告辞。”言毕,干脆利落地转身,她希望可以为琅芊挣得一个机会,哪怕几率微乎其微,这是自己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情。
萧伯钧深深地望着女子毅然离去的方向,怀里的大氅,散发着兰花的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