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盛女 第一折 大风晴日入京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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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轻倩的掠过大片光秃秃黄褐色的田野,几座砖红色的散落在田野上的平房,一带沿着田野蜿蜒伸向远方的铁灰色的白杨树,稳稳的落在跑道上。空气里浮游着银纱似的气流,飞机笼在这气流里,看过去线条也轻轻的浮悠着。水泥跑道在正午的阳光里,亮的耀眼。远远看去,那飞机就像一只泊在河里的银灰色的大鸟。

依依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别的乘客都下去了,她是最后一个。空乘已经开始检视机舱,看看有没有旅客落下行李之类的。她脸上架着一副黑超,斜肩甩着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白色牛皮底十字绣绯色牡丹花的背包,踩着墨蓝色织黄色菊纹的地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机舱。

冬日的晴空,是一种冰亮的翠蓝。太阳离的人远些,就显得小些,透着的也是一种冰亮的银白。依依一踏出舱门,迎面就是一阵大风。北方冬日的风,总是干燥劲猛的,不像南方冬日的风,湿冷的如凉匝匝的绸子,裹在身上。而是如一个用劲过猛的拥抱,挟着空气里干燥的阳光的味道,土腥子的热气,一下子就抱住你。依依仰头看了看冰蓝色的天,裹了裹身上黑色亮面的长羽绒服,走下了悬梯。

依依走到领取托运行李的循环传输带前面时,早围了一圈旅客。大家都着急领行李,一片纷乱。依依站在靠人墙稍微远点的地方,等着自己的那个大箱包。

依依转头看了一下出站口,透过出站大厅的玻璃墙,只看到也是围了一大圈接机的人。夹杂着好多牌子。写着“广州陈先生”“贺卿卿”“大亮!你来了!”,等等。还有一大束金灿灿的向日葵高高的竖着。依依倒多看了两眼那一大束向日葵。那金黄的一大束把抱着花的人遮住了,看不分明。只见向日葵开得热热闹闹的,包在墨绿色洒金粉的棉纸里,在人群里分外的触目。可能是见多了玫瑰百合的,乍在冬日晴空里看见那么一大捆向日葵,依依觉得非常的鲜亮。这样想着,依依刚要转头看自己的行李出来了没有,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大喊:独孤依依!依依转头就看见那一大束向日葵挤过前面的人墙,向出站大厅的门口移动,然后花后面露出一张笑的满脸是牙的一张脸。正是来接机的秦宇!

秦宇奋力挤到门口,左手抱稳那一大束向日葵,右手高高的挥舞着:独孤依依!依依!我在这里啊!他个子高高的,穿着亮红色短款羽绒夹克,领口处翻出红蓝相间的细格子纹的衬衫领子,草绿色军装裤,长手长脚的,大力挥舞着右臂,如入无人之境。

依依心里哀叫了一声,回转身赶紧找自己的行李,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大厅里很多旅客已不断的打量门口的秦宇和自己了。脸上是那种了然的带点调侃的微笑:男朋友来接机了!还捧着花!这个该死的秦宇!一直都是这种强烈的存在感!还有那种不管不顾的劲头!那亮红色,那金黄色,再配上他的长手长脚和满脸是牙的笑,其他的人,统统成了他身后的背景。只有他,鲜亮的,触目的,立在一地的阳光里。

依依已看到自己那只硕大的银紫色的旅行箱了,刚被放在传输带上,缓缓的要绕大半个圈子才到自己跟前。她快步绕过前面的人墙,想尽快拿到行李,她边走边回头又看了一眼门口的秦宇,他也跟着移动起来,那一大束向日葵也在人群里移动着。周围的人纷纷自觉的给他,确切的说,给他的向日葵让道。他还是笑着声音洪亮的喊道:快点儿啊!这花沉死了,我的手快断了!你快点啊!周围的旅客脸上的笑纹更明显了,依依低头快步走到行李箱前,狠狠的把箱子从传输带上拽下来,拖着箱子大步的走出了出站大厅。

秦宇冲过来把那一大束向日葵塞到依依的怀抱里,紧接着是一个大大的拥抱。依依被他抱得脸都埋进了向日葵里,只闻到一阵清凉的植物的辛辣香气。向日葵的叶子,毛茸茸的扎着依依的脸。秦宇松开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说,“不错不错,你完好无损的落地了!怎么样?这花还喜欢吧!我知道你一直偏爱向日葵的。两年多不见你,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你一出来,我就看见你了!还是白色细棉纱长裙啊!每次见你,都有种惊异感!在人群里,就看见你了!”他又是说又是笑的,依依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自动的空出一个包围圈来,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幕小情侣久别重逢的戏码。拜托!这不是偶像剧桥段行不行啊!

依依把手里的行李箱摔倒秦宇怀里,脸色板了板,道:“秦宇童鞋!请叫我师姐!不要这么没大没小的!还有啊,我们能不能边走边说?”

秦宇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拖着依依,边往外走边说道:好好好!我们边走边说!我的大师姐!哎!小心车!我们打车回学校那边。你吃中饭了么?饿不饿啊?也是,飞机上也没什么可吃的,我们去饭米粒儿吃火锅去!……”边说边伸出长长的胳膊来招呼出租车。

依依道:“我要坐大巴。反正离得也不远,不用打车了。”

秦宇笑道:“得了!不差钱儿!还是打车吧!你怕是饿了,这都快一点了!”

依依道:“今天很暖和。阳光这么好,我想坐大巴慢悠悠的晃回去。”

秦宇转头看了一眼依依,笑道:“还是老样子,就喜欢慢悠悠的来。好吧!我们坐大巴回去。今天你倒蛮幸运的,北京难得这种清朗暖和的天气。前几天连着大雪,都快冻死了。你老在南方过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冷!”

依依笑道:“拜托!我可是地道的北方人啊好不好!再说,你忘了我们在沈阳读书的时候,东北的大雪啊!三天两头的全班出去扫雪。你们系分的那片地儿跟我们外语系紧挨着,你们班男生不是经常还跑来帮我们班女生扫雪铲冰么!”

两人出了大厅,外面就是巴士站。一路上不断有人转头看秦宇。那一大束招摇的向日葵啊!依依能感觉到从大厅到这里背后都延伸着别人好奇或好笑的目光。她看看拉着箱子兴冲冲走着的秦宇,终是没忍住,笑起来。

秦宇把行李箱提到等机场大巴的站台上,说道:“箱子还是挺沉的,你怎么不精简一下啊,这么重,你自己也不嫌累!肯定又是一箱子的衣服!全是长裙吧!”依依笑起来:“知我者啊。”

今天的风很大,吹的一天的云全无踪影,只在极高远的天际抹着几缕银纱样的云丝。阳光铺天盖地,衬着瓦蓝的天,依依只觉得神清气爽,空气冷而干燥,呼吸间总有阳光的暖融融的感觉。她想起某个作家曾写到:北平的晴天,蓝的想让人下跪。

她转头对秦宇道:“我想吃冰淇淋了。大筒的。冬天吃冰淇淋,可比夏天吃更甜。”

秦宇打量了一下依依,她今天穿着一条白色抹胸细棉纱大摆长裙。黑色粗高跟马丁靴,露着光洁细长的脚踝。只在外面罩着黑色亮面羽绒服,里面穿着一件黑色掐腰皮夹克,银灰色大翻毛领翻出来,一头又黑又齐的直发披到腰了。风大,吹得依依的长裙翻出一片皎洁,衬在银灰色的北京冬日里,像开了一株童子面山茶。

秦宇笑了一下:师姐,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我们认识有七八年了吧,你的样子,喜好,性情,还是我刚认识你的那时候的感觉。

依依听秦宇的话里有点轻微的感慨,不由的怔了一下:怎么会一点都没变呢?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她赶紧转开念头,不愿再想,催促道:臭小子!别岔开话题!快请我吃冰淇淋,不然待会巴士来了就来不及了!

秦宇道:“待会再吃火锅,你要是又喊胃疼,我可不管啊!”说着跑到站台斜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桶巧克力口味的和路雪。

依依挖了一大块含在嘴巴里,巧克力的醇香充溢着。秦宇看着依依吃的一脸满足,她脸上架着的黑超在阳光下映出自己脸上的笑影。

机场离j大并不太远。巴士稳稳的行驶在高速路上。依依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边看窗外的风景,边细细的吃着冰淇淋。

北方的冬日总是一派萧索。沿路的一带白杨树,在冬日里打下条条影子。柏油路被阳光照得像一条大河,宽阔辽远的流向前方。天高地远。

依依不喜欢北方的冬天。她很多次在冬日的黄昏里,坐着绿皮火车离开家。火车在苍茫的暮色里,在灰黄的平原上疾驰时,依依常常看着地平线上灰红的落日,会落下泪来。心里莫名的忧伤。那时候,她的人生其实是一只白色细瓷碟子,没有任何绘画,烙印,更没有渍子。她心里对未来并不甚明了。然而那不甚明了的底色是干净透明的。那些望着落日产生的突如其来的忧伤,是诗意的。

可是十年后,她的细瓷碟子上涂满了颜色,也摆着各式的杯具洗具,可是她不会再产生那些诗意的忧伤。她的心里,钝钝的,木肤肤的没什么滋味。倒是踏实的心情多些。她仿佛是在虚空里飘荡了很久,很多大团大团的云朵在周边飘着,她不断的追过去,追过去,但追到云朵里,发现还是虚空。她也并不焦虑,因为当时真的觉得那就是生活的样子。后来,她被人狠狠的推回到地上。摔得筋断骨碎。她用了足足四年的时间才从坑里爬出来。痛不欲生。可也真切的感觉到脚踏大地的方向感。

现在依依斩断过往,来到京城,开始新的阶段。她望着那如深秋的大河一般静静流淌的柏油路,并无太多情绪。

大玻璃窗里洒进透明的阳光,秦宇就沐在一团温暖里。亮红色的羽绒服更衬得他唇红齿白,脸颊上腻着脂光。他把依依的行李安顿好后,那一大束向日葵实在无处安放,就只好再抱在怀里。依依这才有心情细细的打量这个两年不见的师弟。那向日葵衬在他亮红的衣服上,鲜亮明艳。前排的两个中年男子,不断的回头好奇的打量他,他也浑然不觉。依依不由的想笑。这个秦宇,还说自已一直没变。他自己又何尝长大了呢?还是那种少年心性。明朗简单的少年。

他们认识了恰好八年了吧!八年。依依都有点恐惧了。以前在书上看见“八年”两个字,她总是觉得很沧桑,多么漫长的时光啊!沧海都能变成桑田的距离。可现在,她看着身边的秦宇,觉得或许,八年,也不过是弹指的事情吧!

她还记得认识秦宇的时候,她已经大四,他是刚入校的新生。依依那时候已经是校文学社青鸟文学社的社长。青鸟文学社是d大的第一大社。在这个偏文科的综合高校里,文学社很容易招徕众多的小清新文青们。社团里设有编辑部,外联部,宣传部,社长办公室等,职责分明,共有上百社员。编辑部是重中之重,因为编辑部负责发掘新人,筛选稿件,编排期刊,而青鸟的声誉几乎全靠期刊的质量了。

依依当年入校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因为那是她最落寞的一段时期。她没心情参加任何活动。依依高考时正常发挥,成绩排名全校第一,做了头名状元。她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去全中国的学子们都向往的j大读中文了,可惜那年j大中文出乎意料的提高了分数线,比历年录取线都高了许多。依依高分落档,从一直渴慕的j大落到了d大,专业也从中文换成了英语。虽说d大也是一类院校,在东三省叱咤风云,名头响亮。可依依到底意难平。

初入校的依依落落寡欢,形单影只,甚至一度想退学,复读再重新高考。新生征文比赛,依依将满月复心事写成文字,当时只是一吐胸中块垒,并未想比赛结果如何,结果她的那篇成了外语系的特奖文,并被系上拍板代表外语系参加全校的征文比赛,拿了一等奖。然后青鸟当时的社长梁浩找到了她,直接邀她加入编辑部,并做主编。依依倒也没有假意推辞,故作谦虚,她一向对自己的文笔还是有信心的。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突破口,来冲出那种压抑的心境,真正开始自己的大学新生活。就这样,依依没有按程序参加青鸟的招新,只凭着一篇文章就成了青鸟的主笔。

随后大学四年,青鸟倒真的成了依依生活里一份重要的寄托,她跟编辑部的那帮文青们成了很好的朋友,经常啸傲校园,青梅煮酒,醉论佳稿。每个月中旬出期刊的时候,更是经常熬夜加班。但加班也有加班的乐趣。他们常常在累的眼睛看稿子都会看错行的时候,由依依带头一起翻墙出去吃宵夜。学校对面是小吃街,有一家东北麻辣烫,做的甚的依依的口味。他们每次翻墙出去,大吃一顿,再翻墙回来。好在学校的围墙并不算高,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他们那一届的编辑,都是精益求精的人,按照老梁的话就是“挑剔分子”。老梁就是梁浩,依依最初见梁浩的时候,觉得他老成稳重,虽不是美男子,但长手大脚的,自有他的一种风神。再加上梁浩是社长,又亲自来邀约依依,破例让她成为社里的主笔,显然是自己的伯乐。依依最初对梁浩是敬重的。但混熟了,依依发现梁浩是典型的东北男人,仗义,痛快,爱冒险,更爱破坏规则,当然是为了更好的结果。尤其是这个喜欢犯规的“毛病”,简直就跟依依“臭味相投”!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成了哥们后,梁浩就荣升成“老梁”了。

老梁有很多口头禅,评价某人的时候,最爱说“那谁谁,不靠谱!”评价稿子的时候,好的稿子,最经常的一句就是“有料!”,差的稿子,就是一句“pass”!就是“废掉”的意思。他当初邀约依依加入青鸟的时候,评价依依的那篇特奖文,就是那句“有料!”。

老梁带点东北男人特有的不拘小节,爱评稿子,也爱评美女,有一次他因为期刊的事给编辑部开会,因为依依在前两期期刊上连发两篇小说,反响很不错,老梁甚为得意。开会时夸了依依几句,一得意就有点忘形,说希望社里多几个依依这样的“双料”主笔。当时就有几个男生嗤嗤笑起来,依依没弄明白什么是“双料”主笔,后来才知道“双料”的意思就是依依脑袋有料,身材也有料。按照恶俗的形容法,就是“胸大有脑”。依依想,肯定老梁他们背后议论过她,男生私下的卧谈内容,基本都“很傻很天真”。

依依气的足足一周不给老梁好脸色,老梁也知道自己祸从口出,那几天见了依依面色便讪讪的。恰好那天依依有一场排球赛,是英语专业对阵他们法律专业的,依依高中时就是校排球队的前锋,174的身高,必杀技是拦网扣杀。到了d大,她还是当之无愧的前锋。

那天老梁带着青鸟的众弟兄们来给依依捧场加油,是冒着众叛亲离的风险的。因为老梁就是法律专业的,依依对阵的那个队,很多是老梁的同班弟兄。但老梁也不是吃素的,他是作为青鸟的社长,依依的上司来给自己的社员加油助威的,师出有名!

整场比赛,老梁喊得最起劲。比赛结束后,老梁捧着农夫山泉屁颠屁颠的跑到依依跟着,竖起大拇指,哑着嗓子说:又赢了!高!实在是高!脸上笑得比农夫山泉还甜。看着老梁一脸讨好谄媚的笑,依依趁着心情好,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老梁还有一个外号,叫“砖头”,这个外号来自依依大一时法律专业和英语专业的元旦舞会。那次舞会,计算机专业,金融专业,法律专业都想跟英语专业联谊,英语专业美女多嘛。最终联谊成功的是法律专业。

老梁是那晚的主持。他开场词第一句就是“ladiesandgentlemen”,他本想秀一下口语,跟英语专业的美女们套套近乎。无奈他的“gentlemen”听起来太像“砖头们”,大家哄堂大笑。倒也有谐趣。后来,依依就赠送老梁“砖头”这个昵称。英语专业的人再说到法律专业的众男生,就直接称呼为“砖头们”。

老梁做了两届的社长,大四毕业时顺利进了沈阳的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后来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也偶尔跟依依联系,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作风。依依很感激有他那样的一个哥们儿。

到依依接手青鸟的时候,青鸟已经是沈阳高校中小有名气的社团了。依依的压力自然更大了。为了做好,他们全社上下进行了很多革新,最重要的一环当然在编辑部这里。因为文学社团嘛,还是靠期刊说话。期刊的质量,新锐度,思想度,都是很重要的衡量指标。新生入学前,依依就跟编辑部和宣传部几次开会商讨新的招新方式,争取吸纳更多“有料”的笔杆子。最后定下方案采用直接选稿的方式,而不是以前沿用的报名,开会,按照个人意愿分到各部的老程序。

新生入学时宣传部的宣传动员工作做得比较到位,编辑部收到三百多份文稿。在经过编辑部的初选,二选后,选中的稿子最后都交到了依依那里。她作为社长,要做最后的拍板。

依依在几十份胜出的新人稿件里看到了一篇稿子。文风细腻精致。署名是金融系,秦宇。那是篇怀念家乡兴城的散文。兴城是辽宁靠海的一座小城。隶属葫芦岛市。据说是中国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明代老城。依依大二时曾专门慕名而去,拜访过那个小城。大二时,依依突然迷上了金庸。《碧血剑》原著的跋里,曾写到兴城。兴城原是元代抗清的边防重镇,镇守兴城的便是袁承志的父亲,明末大将袁崇焕。依依看完《碧血剑》才知道兴城,又发现兴城竟然就离沈阳不远。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初秋夜,连夜坐火车奔赴兴城,逛了两天,兴尽而返。

等看到《天龙八部》时,依依又专门万里迢迢的奔赴大理,追寻她心里的段公子。如果不是去大理,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或许她不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再回到原来的路上。罢了!不想也罢!

秦宇记忆里的兴城,老街,老人,小吃,学堂,临街的碧纱窗,老屋周边的邻居,在他的笔下,都一寸寸的活起来:

“历史从来都在你的想象之外。它存在过,却从来都是存在于你不能触模之处。

古城真的是古城,四面城墙高耸,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城中轴铺着青石板的长街。石板光滑如水。我看见那些风华绝代的热血儿郎,重胄怒马,眉目英挺,长剑亮如秋水。这样的男子总是让我甘愿做红装。

如今只是一座城。长满衰草,结满蛛网。早晨稀薄的阳光落在城头,你心里是薄脆的情感。城里住着寻常的人家,主妇买菜,讨价还价,男人刚起床,大声的咳嗽。谁家的孩子跌了一跤,哭声嘹亮,便有外婆心疼的一连串的喊叫。城头上飘着袅袅的炊烟。你看见街边一扇绿色的纱窗,绯色的窗帘还没拉开,春闺梦未醒。窗外一棵花树,满树繁花。

你模不到热血,寻不到疆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城中后街有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是建在《西厢记》里的院落。灰墙青瓦,绿窗红门。院子里两棵山楂树,一树火红的山楂果,在早晨透明的阳光里,叮丁冬冬,摇落一地金脆的声音。你坐在树下,想象这个冷清的院落,六百年前怎样上演那个“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我站在时间无涯的岸上,看见自己站在海中的峭壁上,巨大的,高耸的,黑色的峭壁。海风猛烈。身后的小岛,撒满十月的阳光,漫坡小小的野菊花。而岛的名字却叫桃花岛。岛上遍植玉米,中间坐落着白墙粉瓦的房子。玉米已被收割,金灿灿的挂在屋檐下。岛的东面,散落着渔船和破旧的网,有匹栗色的马在低头吃草,尾巴甩在秋风里。金色的余晖里,渔船荡在海面上,是灰色的剪影。”

依依有点诧异学金融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细腻而醇厚的文风。中文系的人都未必有如此精确而充满质感的文笔。她留了心,打算在新社员入社的见面会上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秦宇是何许人也。

青鸟的迎新晚会定在十一收假后的第一个周六晚上。地点在二号教学楼的顶楼多功能大厅。d大的法律专业,金融专业和英语专业教室都在二号教学楼,这几个专业因为离得近,就是楼上楼下,所以经常举办联谊活动。法律专业的模拟法庭,英语专业的英语话剧演出,演讲比赛,金融专业的经济论坛,都会在这里举行。最多的是舞会,几乎每个周末都有。依依参加的最多的就是舞会,她还做过老梁的交谊舞扫盲老师。大二时候,学校的舞蹈课,也是在这里上的。依依选了一学期的舞蹈课,专攻街舞,倒也颇有成绩。

青鸟因为是d大的第一社团,院团委也特批,准许他们优先使用二号楼的多功能大厅。因为新学期开始,学校里各个社团都纷纷有众多活动,二号楼的多功能大厅因为空间大,设备新,位置又在学校的中心地段,所以非常的抢手,很多社团都排队等候。

依依带着大家忙上忙下,布置了整整一下午方才敢松口气。会场的鲜花,气球,彩带,瓜子果品,都是提前买好的,依依又软硬兼施的让社员们各展才艺,舞蹈,歌曲,相声,小品,二人转,小游戏,全上场。她的节目是街舞。费了一顿火锅外加在著名的粉酷酒吧泡吧,才请动她街舞班的几个兄弟姐妹来跟她编舞伴舞。这是她做社长后的第一场大型活动,依依心里不是不忐忑。可依依的性子里,也有倔强的一面。越是硬骨头,她越是喜欢一往无前。不为什么,她就是对自己很好奇,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晚会七点准时开场,新老社员呈环形围坐着,中间是表演场地。外联部的周琪琪和孙思扬担任主持。致过开场词和欢迎词后,第一个节目便是依依的开场街舞。刚要上场,多功能厅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了,大家纷纷侧目,只见门口挤进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气球,气球挡住了后面的人,看不真切,只听见他一迭声的大声的道歉:抱歉!抱歉!我迟到了!对不起,让一下,让一下。借过一下!

依依只看见那堆气球挤过人群,众人纷纷费力的让道,一片拉动椅子桌子的声响,会场起了一道纷乱的波浪。那堆彩色的气球奋力穿过人群,最后停在编辑部的齐青跟前,擎着气球的人把那堆气球的绳子塞到齐青的手里,这才露出庐山面目。倒是个漂亮的男生。长眉皱着,大声的问到:师兄,这是你让我弄的气球,还用得上么?然后环顾一下会场,说:啊!都布置完了啊!抱歉啊!我感冒了,吃了药休息一下,一下子就睡过头了!

齐青的脸上表情一片混乱,环顾会场,见大家都纷纷侧目,有人已经开始笑起来,连忙一把拉下那个男生,按着他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男生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就坐定,身子前倾,专注的看着表演场地。依依来不及猜想他是谁,音乐震开全场,她就上场了!

这支街舞走的是雅痞风,黑色燕尾服,礼帽,手杖。女生的嘴上都粘着两撇八字须。这八字须是依依前一天想起的,她重温周星星的那部《大内密探零零发》时,觉得琴操出场时那个用大拇指抹八字须的样子实在别致。就加上了。结尾时,伴舞们单膝跪地众星捧月围住依依,依依左手抱住右臂站定,右手抬起用大拇指模了模八字须,挑了挑右眉。全场一片尖叫。

依依看见那个迟到的男生手舞足蹈,大声叫好。身边的齐青又对着他说了句什么,他好像有点吃惊的样子,不由的多看了依依几眼。依依猜测,齐青肯定告诉那个男生,自己就是社长了。

开场舞结束后,是第一轮的新社员自我介绍。新入社的社员都带着大一新生特有的青涩腼腆,也有几个活泼大胆的,自我介绍引得大家一片掌声笑声。

轮到那个迟到的男生了,只见他站起来,冲着依依大声说道:独孤依依社长大人!我是冲着你来的!青鸟的期刊我都看了,你的小说我最喜欢!我来自金融专业,我叫秦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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