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在他伸手整理魔法黑袍的时候,双手的枯老程度和贵重的魔法戒指彻底印证了人们的想法。老人做的地方灯光是照不到的,从南的位置看过去他的脸就像一口枯井,黑暗怎么都无法看到尽头。直觉告诉她这个老头有点背景,不过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因为这样的人她见得多了,比如自家老师。
没有人可以生而成功,南也不例外。她生在萨拉这样一个顶级的魔药世家,还在襁褓中就对各类魔药非常敏感,宠爱她的爷爷更是在她一岁半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老朋友诺加德请来为她规划她毕生的魔药师之路。
诺加德是魔药界的泰斗,他若排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他独创了魔法天赋进化系列药剂,被誉为“魔法天赋之父”,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帮助圣法突破瓶颈问鼎神法之境的神级配方。这样一个掌握着天赋进化的大人物,不管走到哪都可以引起血雨腥风,如果没有必要一般不会到处抛头露面,所以记忆里自家老师经常顶着一副井口面出现,小时候她就被吓了好几次。
不过,诺加德老师的脾气非常温和,虽然不会笑,却是很耐心的。据说,她还不会讲话的时候,老师经常抱着她朗诵药材的名字给她听,教她用鼻子去识别药材的分类,去哪儿都把她挂在身上,跟自己亲生孙女似得宝贝着。长大后,老师就变得很严格。不管她在外面有多少声誉,到了老师身边她便永远是个毛头小学徒。
老师说,魔药师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生活状态。
在老师的影响之下,她一直在追寻一个真正的魔药师应该具备的品格与成就,这种追寻使得她渐渐地超月兑同辈的水平线太多,所领悟与得到的必然是丰盛的。然而,她似乎永远都达不到老师的要求,老师时常对她耳提面命——永远记得你是一个魔药师,而不是戴着皇冠的供世人盲目崇拜的小丑。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阵阵难受,诺加德老师花了这么多的精力来培养自己。而她呢,少年得志,却三十不到就葬送了自己的魔药生涯……严格来说,最受打击与失落的必然是老师吧,曾经他把毕生的传承与希望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啊……
努力地遏制自己发抖的双手,南紧紧地咬着下唇。
突然间,她很想为这个老人调一杯酒。
灵感瞬间来袭,她仿佛置身独处的魔药室里,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创造之欲。
飞快地将所有酒水罐子全部打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酒勺和一个小碗,全神贯注地一种种去品尝,仔细地辨别每种酒的制作原料和味道,并全部记忆下来。这个酒馆的规模并不大,除了几种比较贵重的蒸馏酒之外,其他都比较普通,统共也就那么三十来种。感谢老师过去的千锤百炼,可以毫无偏差地记忆数万种魔药材料的她,只需要一刻钟就全部把这些酒水的记清楚了。
她谨慎地选了一种纯净的基酒,看起来无色无味,喝下去却有一股火烧一般的热辣。取了适量直接倒入水晶杯里,加入三分之一的蓝色糖浆,少量酸料和一些调好的药酒,然后轻轻搅拌,液体渐渐地呈现出一种海洋般温暖而澎湃的颜色。食指灵活地挑起一根引酒棒,另一只手将黄色的金酒缓缓地注入蓝色之中,蓝色液体上方逐渐被金色所覆盖,形成一层温柔而静谧浮层。
最后,放入一小颗昂贵的冰块,石沉大海,落壁成珠。
她抬头,看见安佩正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天啊,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两层颜色?!”
“酒也是有重量的。”南抿了抿春,声音有些沙哑,“帮我送给那位穿斗篷的客人。”
“噢噢,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酒!”小心翼翼地将水晶平底杯放进托盘,安佩双眼闪闪发光地看向她,“南,这叫什么酒?”
她想了想,启唇吐出四个字:“青出于蓝。”
“诶?”安佩惊奇地发现,原本金色的浮层慢慢地被蓝色渲染,变成一种模糊的青色!
她嘿嘿一笑,对这个深藏不露的好姐妹竖起大拇指。
那个穿斗篷的老人进来之后就一直坐着不动也没有点单,安佩其实有些不敢送酒过去的。要是遇上脾气不好的,倒霉的肯定就是她了。不过南的眼神让她头皮发麻,她只好硬着头皮把这杯“青出于蓝”送到那个古怪的斗篷人桌上。
结果她刚刚收回手,就看到一支干枯的老手从黑乎乎的袍子里伸出来握住了酒杯。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有些结巴地说:“先生,三个金币。”
整个酒馆都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偷偷地看着他。那人不负众望地把酒杯送到斗篷里,酒杯倾斜,他喝了一小口。
安佩心里纠结死了,她本来想说三个银币的,怎么一开口就变成了三个金币了?难道大家都被她狮子开大口给吓得不敢说话了吗!
这时候,老人猛然把手伸进袍子里,抓出一代沉甸甸的金币,砰一声扔到托盘里!
“不用找了。”果断的,有钱的老太爷的声音!
安佩被这豪迈的架势震住了,等她把托盘端回吧台,才后知后觉地乐个不停。忍不住激动地蹲下来打开钱袋,那闪亮的金光差点闪瞎她的两只眼睛!目测有一两百个金币!安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连声道:“好样的南!”早知道调酒那么赚钱,何必做那么多年的杂工,南真是个傻蛋!
南淡淡地勾起唇角,似乎在微笑,却又显得有些苍白。
其实她不会调酒,她只是习惯性地把每个进入视线的人当成病人,她想治疗他们。她没有办法摆月兑作为一个魔药师的生活状态,即便理智告诉她,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最好把自己埋在沙子里永不见天日。
过去她有无所不能的魔药室,现在,她只有这些低劣的酒水可以利用。
而事实上,她能给他们的,也仅仅是一种低微而短暂的愉快罢了。
换句话说,她到现在都还在……自欺欺人!
空空的水晶杯忽然被推到她眼皮底下,她猛然抬起头,霎那间看到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暗光下对方的眼睛出奇地平与清亮。他动了动唇,用一种没有感情的陈述语气说道:“这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
南心下一咯噔,下垂的双手紧握拳头,和每一次受到老师的批评一样,不甘又期待着。
没想到那人却又说:“永远不要把酒当成药剂,它可以让拯救你的灵魂,药剂却不能。”
听到这句话,南浑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它可以让拯救你的灵魂,药剂却不能……
这个人……是在开玩笑吗?
一瞬间,有种十几年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感觉!虽然,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
等她回过神,老人已经离开酒馆了,大门在风中来回扇了几下最后定在原定没有了声响。
南垂下眼皮,看到吧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本羊皮书。
她有些疑惑地翻看棕色的陈旧封皮,只见第一页上印了三个染金古体。
仿佛有荧光缓缓地烫过一般,一种神秘似诅咒般的力量深深地攫住她的心房。
它叫——魔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