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屠 第九十一章 妻恨之二

作者 : 阿菩

白烛薄棺。

东门庆带着林凤走进来的时候尸体还没入殓昏暗的小屋内只有守灵的张琏和他弟弟张珀。只一日功夫不见这个豪迈的年轻人已变得如斯憔悴东门庆心道:“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看来不浅。”轻轻叹了一口气上了香到张琏面前说了声节哀张珀代兄长应了一声林凤一不小心蹭到了盖在尸身的白布蹭落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头张珀眉现不悦正要将盖尸布拉好林凤忽然啊了一声指着逝者道:“表哥那不是我们那天捞上来的那位姐姐?”

东门庆闻言走近了两步看了看尸身道:“还真是!”

张珀一听问:“真是什么?”

东门庆便将他们经过桥头墟捞起一具尸身的事说了张珀奇道:“难道说你们当时捞起来的就是我嫂子?”

东门庆又往尸体上看了一眼叹道:“当时我们只道是个陌生人却万万料不到竟是嫂夫人……”

他还没说完张珀已经哽咽起来道:“事情竟有这般巧!”忽见东门庆盯着尸体呆觉得他有些无礼上前道:“我嫂子得王公子援手才月兑了鱼月复之厄我兄弟着实感激不过如今晚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东门庆却忽道:“听说县里的仵作道嫂子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张珀道:“是怎的?”

东门庆道:“那就怪了。”

张珀还没问什么张琏已抬起了头问道:“奇怪什么?”

东门庆踌躇道:“这件事情小弟不知该不该说。”

张琏见他这样便知道事情大有蹊跷沉声道:“有什么事王公子直说就是!我还撑得住!”

东门庆这才道:“王四在泉州时有个亲戚在刑房行走所以小时候在那里出入过知道一点仵作的门道。嫂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我想看看是否有救所以也曾仔细看过。当时我还以为嫂夫人并非溺死的呢。”

张琏呆了呆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你说阿莲不是溺死的!那……那……那阿莲是怎么死的?”

东门庆走到尸身前面道了声“冒犯”便掀开盖子尸体上的白布道:“我当初在刑房行走时一位长辈曾告诉我若人生前溺水一般男者扑卧、女者仰卧。两手两脚俱向前。口合眼开闭不定两手拳握月复肚胀拍则作响。落水者手开、眼微开、肚皮微胀;投水者手握、眼合、月复内急胀。两脚底皱白不胀头髻紧头与际、手脚指缝或鞋子内会有沙泥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许淡色血污或有磕擦破损这些是生前溺水的表征。因人未死而落水必然拼命挣扎气脉往来搐水入肠所以两手自然拳曲脚罅缝各有沙泥口、鼻有水沫流出月复内有水胀。”

死者是女人东门庆不好动尸体但他说一样张琏便看一样将口眼手脚看得过又拍亡妻的肚子一一与东门庆所说不合!他眼中悲意渐去愤恨渐生嘶哑着声音问道:“王公子你是说阿莲是先被人害死然后再推落水中的?那县里的仵作为什么又那样说?”

张珀道:“嫂子的手脚、指缝都很干净衣服也换过别是县里的仵作帮忙清洗了——或许这是他们的规矩。”

东门庆却摇头道:“刑房里没这规矩。”又道:“当时我们在桥头墟将人捞起来时嫂子的手指缝也没泥肚子也不甚胀口眼五官也与溺水者不合所以我当时就料定是一起命案只是没多口以为仵作们不会把这么明显的事情弄错——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们桥头墟的张婆、舟公都是见证他们或许没像我般留意到指甲缝隙、眼耳口鼻的问题但肚子胀不胀应该还是记得的长兄若是不信将他们叫来一问便……”

他还没说完张琏已经吼道:“那按你说阿莲是怎么死的?”

东门庆又往尸体看了一眼道:“若是死者入水之前就已经遇害那么头会宽慢肚皮不会胀口、眼、耳、鼻不会有水流出指爪罅缝也无沙泥两手不拳缩两脚底不皱白却虚胀。但嫂子的尸身经过仵作的手又过了这么几日这会口、眼、鼻没水流出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尸肉颜色仍与溺水者有异而且身上多半有致命伤损或是中毒症状……”说到这里旁边林凤叫道:“表哥那天我明明记得这位姐姐脖子上有一道乌青的……”

张琏啊了一声凑近前去细看妻子的脖子伸手用力磨蹭磨了一会竟有一些粉状事物月兑落东门庆拈起一点粉末一瞧道:“事情果然有蹊跷!嫂子的尸身被人做过手脚。张兄弟这件事我看你得好好查查了。”

张琏怪叫一声就冲了出去这会却是被他弟弟张珀拖了回来张厚明张琅等听见响动也走了进来打听出了什么事情张琏指着亡妻的尸体道:“阿莲是被人害死的!阿莲是被人害死的!那天杀的仵作!竟然还在她身上动手脚骗我说阿莲是溺水而死!他到底在瞒着什么!他到底在瞒着什么!”

张厚明叔侄听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张珀便将东门庆方才说的话大体重复了一遍又领着他们来看尸身脖子上的乌青张厚明张琅见了也都骇然道:“事情果然有蹊跷!”

张厚明道:“这个仵作要不是收受了好处就是和凶手有什么关联!也许他本人就是凶手!”

这时左邻右里也有听见声响来问讯的听说琏嫂子是被人杀害登时炸开了锅年轻气盛的就都喊着要去找那仵作揪出凶手报仇年长的说要谨慎从事又有族长张厚德站了出来质疑这个说法道:“说琏嫂子是被人害的还不都是那外乡人一张嘴说的大家可别被他骗了。”

张珀一怒扯了他上前指着尸身脖子上的乌青道:“别的什么月复胀的我不懂可你看看这个是什么!你是不是和凶手有勾结所以帮忙开月兑?”

吓得张厚德赶紧闭嘴但还是有老成持重的说不能唐突有一个道:“我知道邻村有一个告老的仵作不如我们就去请他来看看。”几个老者一听都说好又有人说要去把当日桥头墟打捞尸身时的目击者都找来细细盘问当日的情形看看是否作了手脚。又有人建议沿着河溯流而上看看当日有没有人见到可疑的人和事。这件事本是东门庆引起的不过本族人七嘴八舌起来他们这几个外人便全成了旁观者。

天亮之后乌石围的人分头办事先是桥头墟附近那天见过尸身的张婆和舟公等都被找了来和东门庆对质在东门庆的细细引导下各自记起一些尸体的显著特征尤其没有明显肚胀和脖子上有乌青这两点是大家都记得的。不久邻村的退休仵作来到只看了两眼便道:“唉张攒典嫂夫人真是被人害死的!”将理由说将出来果与东门庆所言一般无二!这下全族更无怀疑便都怂恿着要去告那仵作造假藏凶又要请知县老爷搜捕真凶还乌石围一个公道。

外头正混乱时陈百夫道:“不如我们这便通知林寨主趁他们去告状时就把这石下仓给劫了!”

吴平闻言皱眉东门庆道:“且不急等他们打输了官司再说。”

陈百夫奇道:“打输官司?都还没打公子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输?”

东门庆道:“张琏这次是恨昏了脑袋!张珀又不经事张琅又是个浑人!他们也不想想凶手竟能在事后买通县里的仵作那能是没势力的人么?这件事情要是保密慢慢查访等有了真凭实据以后再骤然出击也许还有几分胜算。如今既已走漏了消息闹得十乡八里都知道了那凶手自然也不会不知!对方一有防范这官司他还想赢?”

再过一日张琏岳家的人也听到消息来了这一来喊冤喊苦的人便更多了当日请邻村一个落第童生写了状纸打听得这一日“放告牌”出来便将尸体抬了径往县衙去哭诉。林凤要去看热闹东门庆道:“没什么好看的这番去了还得回来。”林凤问为什么东门庆笑道:“你这么问是不知道衙门办案的手续!”

原来县衙理讼并非天天受理或三日一次或五日一次才会挂出“放告牌”这一日便是“放告日”。若有调解不了的诉讼放告日里原告捧纸依次递进县衙状纸递进以后由刑房接下挂号县官接下状纸后为慎重起见往往不会立即审理退堂后一一细览第二天再与落。东门庆是东南大府吏家出身这些事情自是熟得不能再熟!

结果这一日乌石围上百号人闹了一天最后果不出东门庆所料还是恹恹回村大部分人气都泄了只有至亲数人还是恨怀满腔第二日又去林凤又要去看热闹东门庆道:“今天就有些看头了。若这知县马上签押查凶那这便是个青天大老爷但是他见是一桩无头公案便会推诿让张琏先找到凶手再说那这知县就算没有收受了凶手家的礼多半也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林凤一听道:“那我不去看了。”

东门庆奇道:“为什么?”

林凤道:“我叔公常说青天大老爷只故事里才有现在这时势是找不到的。所以应该没什么好看的。”

东门庆笑了笑说道:“也是这一路来见到的人十有七八都是面有菜色饶平要是有个青天老爷这两年想必不会坏到这份上。”

这日又给林凤说中了饶平当台的林知县不管乌石围的父老磕破了头只是一句“证据不足、被告不明”就打了回来不接他们的状纸。张珀气得当场跳了起来喊冤连喊带骂把林知县惹恼了命差役将他乱棍打出又指着张琏道:“你是个攒典虽然不入流但总算也是在替朝廷办事做事怎么如此不识大体?只凭一个外乡过客的挑拨离间一个老眼仵作的胡言乱语就闹出这等事来!传了出去我们饶平脸面何在?朝廷威严何存?如今圣天子在位!上下相安内外无事尔等不要无风起浪坏我大明安定和谐之大局!否则莫怪本县从严处置!念在初犯且不怪罪不然便夺了你的俸禄不可!”便不管村民的喊冤叫屈退了这状纸。

乌石围的村民被赶出来之后既感冤屈又复无奈张珀满腔郁闷张琅道:“这次都怪我们还没找到凶手就急着来告状。要不咱们先想办法把凶手找出来那样知县老爷就不能不受了。”众人都说有理。可是该如何找呢?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张琅心里生了个主意等回到乌石围才找来张厚明和张珀道:“我想真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凶手实在不易除了我们自己多方打听之外最好是来个高价悬赏那才有可能。”

“高价悬赏?”张珀道:“我们手里也不宽裕凑个十两八两的可以要想高价悬赏却哪来的钱?”

张琅道:“咱们把仓里的潮绣弄一些卖给王公子不就有钱了?”

张珀惊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张琅道:“以前我们又不是没卖过!再者你究竟觉得是你嫂子的仇重要还是这点潮绣重要?”张厚明听了也跟着赞成。

张珀道:“那……也得和二哥商量一下吧。”

结果他们跟张琏一说张琏还沉浸在妻子的仇恨中人有些浑噩张琅便趁机对张珀道:“你看他也不反对!”

张珀一咬牙道:“好吧!”

当下定计来寻东门庆东门庆倒也豪爽先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让他们去办事至于潮绣的事“以后再说”。张家兄弟大喜便张罗起悬赏的事情来。东门庆暗中冷笑认为此事定然难成却不料到悬赏的消息才传出一天便有了回音:一个流浪汉跑了来自称不但看见凶手行凶的过程还握有如山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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