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一过明睿凯旋归来帝大喜不久即力排众议册立其为太女。
从此尘埃落定让众多浮躁的心一瞬枯寂。
举国欢腾普天同庆之时中庭木樨在朗月金风中一树花苞如米粒簇拥。
树影婆娑里我举杯和云岫浅酌庆祝皇储终于众望所归。头顶的树枝交缠纠结馥馥香气绽开。
从明日起头顶的那片天终于可以拨开乌云暗中窥探的身影也可慢慢消失。她们已有共同的敌人而我已渺小不足成细尘。
——终于可以站立在明媚的阳光中恣意招摇而不被侧目。
等了这一天几乎心都被炙烤成灰烬所幸终按所想未出变故除却联名上奏那场意外。
头上的疤痕渐渐消退仅留白痕提醒人世无常。
“万幸没有伤到要害。”
树荫下玄色衣服使这人隐入黑暗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有些微颤。
内心突然有些愧疚想起乳娘的话来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聪明敏感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也是个父母早逝没有靠山的主你父后才能为你争取到这门亲事。然后她看着我欲言又止道你们结缡数载却仍是分房而居。然后低低叹了口气你们年轻气盛总是要得太多其实也不知自己要什么。可我看那孩子比你更明白些你们现在是声气相连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做事从未考虑过他而这孩子却对你毫无怨言。你病之前不懂人情他对你呵护备至也算仁至义尽。你醒了之后也总是体察你心意仔细周到。阿澈你也不是愚笨的孩子应该知道做什么。
女乃娘丝慢慢染上灰白垂落下来一地红尘三千。
我能做些什么?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可他并非我的青衿我心早已枯萎何来心香。
世上最无法偿还的就是感情的债。
——甲之良药乙之砒霜。
于是歉疚便如这夜色蔓延一点点蚕食。
这个人最初在我清醒时也曾惊慌失措出言预警害怕脚下踏着浮土被卷入无休止的争斗。
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开始从明哲保身到义无反顾的呢?
是从我书房握卷还是夜宴侃侃惊人之时我竟然没有觉。
能给予的也只是未来的俗世荣华。
抛却世间情爱我与云岫也不过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倒是足够信赖。
云岫无疑是我最好的同盟我死他也不能独活。
爱情如月圆缺不定但是关系到厉害每个人却非常真诚。
坐在我对面的男子不知道举杯不过瞬间我心肠已经千转径自为二人关系定下尺寸。
明睿已经站在刀尖风口上而我零落成泥睡觉再也也不会被窗外树影惊醒。
这条鱼终于可以浮出水面呼吸即使有些招摇也没有人肯专门自残用来对付一个落败的小卒。她们知道当下是合力拉下明睿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王爷准备怎样开始?”
我知道他问的是我具体计划想知道我能迈到哪一步。
我举着酒杯沉吟道:“我想经商。”
“经商?”他诧异地有些失声面目浮在树荫里看不清楚唯独那双眼睛在闪闪光。
是的经商这是我午夜千回百转后的决定。
凤朝商人地位低下贵族从不屑与她们谈坐所以经商不仅能赚取所需的经费而且能让皇姐们放下戒心。一个嗜财到肯与贱民一起争饭吃这样显而易见的弱点实在会让众人又多了一个鄙夷的谈资。
高贵如云也有一天落地为雨再想上青天不知是何经年。
对于零落的东西人一向会轻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是我文不能华茂流世武不能凌驾天下无计可施之时总算受过先进文明熏陶可以勉强用来经商。
没有经天纬地的能耐身为女子可以从日常生活琐事做起。
可以把淡酒加工蒸馏成烈酒可以把花露制成香水精油还可以从服饰入手。
从自己最擅长的开始一路繁花铺到天涯。
二十八年浮云苍狗一梦指尖过总算还有一些可以值得记忆的。
即使这些东西都是琐碎而又流于庸俗的。
我也承认自己的平凡只是尽力蜕变成蝶一点一点。
终有一天水滴石穿汇玉为川。
“王爷总是语出惊人时有奇思。”云岫低低笑了起来“惊人”和“奇思”咬得很重。
本来感觉胜券在握被他一笑莫名有些忐忑我嗫嗫:“阿岫觉得不妥吗?”
他摇了摇头粲然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晶莹闪光琼粒碎玉让人回不过神来。
原来只要他想清冷的云岫也可以笑得比如此潋滟。
木樨斑驳的影子投在他玄色的袍子上开了很多暗色之花。
他停住那让人窒息的笑轻轻摇头诚挚地说:“王爷你做的远远比我想的要好。经商这件事实在让我吃惊你一个皇胄贵女云端里的人物竟然会有尘埃的心思我的确小看你了。务实不浮夸即可以集聚实力又避免锋芒就这一点你强多了——她们还等着士族的施舍受制于人。也许我们不会白白牺牲有一战的可能。”
幸好树影遮去了我的潮红务实不过源于我的草根生活。
欲言又止心有疑虑不能吐真言。
不过这晚梦里开满木樨花芬香宜人。
思来想去还是酿酒最好。
人人爱酒家家飘香。无所事事的众人都把闲情寄托于酒。高兴时喝不高兴更要喝。
使气纵情有时不过是无奈的放纵。
时事苍茫没有出路嗜酒不过是个宣泄口。
爵位高官的世袭制让一些有才能者徒有抱负而无伸展之地。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凤朝的酒不过是水酒淡得有如水果酒所以酒量好的动不动就喝上几坛。
颇有些淋漓的豪情。
若是把这种酒蒸馏过最好用杂粮酿造一次次酵蒸馏提取精华做成美酒那时酒就有了烈性。
有了烈性的酒就有了生命。
如同宝马利器明知其杀伤力众人仍会趋之若鹜。
一连几天都被经商折磨着时时苦思冥想一日在梦中看见酒泉叮叮咚咚流淌还笑着对众人说你看我酿造的酒。
乐极生悲原不过是一场黄粱。
披衣起身惘然推开房门悄悄抱膝坐在台阶上。
天幕高悬无边无际的浓黑。
秋虫唧唧嗡嗡从脸庞飞过。
明明秋夜很凉衣服也被露水濡湿明明身子有些寒心却犹如火烧。
恍若心底潜伏着一只小兽此时不停蠕动挣扎想要突破而出。
一生从文不知柴米。两手不染烟火突然要经商虽然口中夸夸其谈实际一筹莫展总被儒冠误。
绞尽脑汁表情几变心潮翻转突然福至心来。终于记起曾经一次聚会时一个朋友来自酒厂说想要酿造好酒酒醅是关键可将老醅和新醅混合以老醅带新醅或回糟重新酵不失一个好法子。也有将次品酒再次酵蒸馏也可以制出好酒。
喜极抬头看天遥远的天际隐隐正有一丝微光欲想撕开沉黑挣月兑出来。
在台阶坐久了气血不顺猛地站起不由得踉跄趴在地上疼得我“哎哟”一声低呼起来。
“王爷!”一个人影慌慌张张扶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天香。
顾不得去仔细去揉揉被摔伤的膝盖我笑着对她说:“快扶我到阿岫那里去。”
也顾不得她诧异的表情。
我现在实在需要一个人也分享喜悦也分担重量。
敲开云岫的门看着惺忪睡眼惊异的云岫我抓住他的手喜悦地说:“阿岫我想起一个酿酒的法子了。”
可以用杂粮酿造酒醅新老酵或者再次重新酵酿造出来酒后然后去蒸馏收集那蒸馏出来的酒蒸汽便成那烈酒了。
我手腕用力指甲又长又锋利眼睛亮兴奋朝阿岫说个不停只在自己思绪里游走。
惊觉时指尖已经陷入他白皙的手腕留下青紫与嫣红。
云岫浑然不在意随着我的叙述眸子越来越灿似星辰。
我脸红了有些不安。
是否知道了他那微妙的心意所以就肆无忌惮拖着他一同与我共悲喜。
——还是有几分卑劣啊。
但又别无选择。
酒终于按照我想的酿造出来了。
虽然条件简陋器具不够精良但还是胜过普通酒多多。
用高粱大米糯米荞麦玉米等混合酿造酿成之后又用青铜蒸馏器蒸馏了几次。
蒸馏器是找了好几个能工巧匠制作酒在内器加热后蒸汽垂直上升遇冷而凝聚成酒沿壁流下从一个细管中流出。
反复蒸馏几次汩汩的美酒终于倾洒下来。
加了色素与香料使之呈深红色香气浓郁入口辛辣。
颜色红到几乎黑如同花开到极盛时的姿态。会勾起心底隐蔽的一种感慨的情绪。
——定名为红颜。
刹那芳华烈烈红颜。杯杯空后余香在。
于是在府第里举行一场品酒宴。邀请安城贵族知名士女俱来参加。本想也邀请商贾但转念一想怕被世俗眼光轻视连累红颜酒只好悻悻作罢。只能留待以后。
第一步迈的是贵金路线。
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特地从寒香楼请来一个绝色舞娘——谢雪娘。
她一身白衣似月非月轻薄如云细腰长袖娇娇怯怯站在场中央。
《白纻》从民间流传初始不过动作简单后经过不断改进渐渐可以登堂入室于高门朱户。它与《绿腰》一样属于软舞讲究的是轻灵两字。要求步态轻盈眉目传神。这并不好做。
但谢雪娘的舞姿美不胜收飞扬拂掩无不精妙。眼内波光淋漓盼顾神飞使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只能盯着场上那人身姿旋转看着她舞尽韶光雪飞红尘紫陌。
“红颜时花太促。贪嗔爱痴欲。五苦足。寒风细雨冰雪催。一杯醉却天下辱。”
谢雪娘开口唱着众人未听过的新词一遍又一遍。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舞姿摇曳歌声飘渺。
虽然已经让歌姬唱过多次云岫还像第一次听到一样愣。谢雪娘把这歌唱得**入骨却又隐隐月兑凡尘。这样地矛盾从这个有点年纪的女子口中吐出来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味道。
我不得不承认这曲子遇见了绝妙的演绎者赋予了它鲜活的灵魂。
我看着众人动容的神色让左右恰到好处斟上红颜酒。
听着红颜曲品着红颜酒将世俗的韶光盛极开时的惊艳与凄凉都喝尽。
让千红万艳都羞杀在杯中。
红颜曲流传天下作词作曲的平安王也被染上一层迷离的艳光。
而红颜酒终于不负众望一鸣惊人。
足令世人——
一醉累月轻王侯。
烈烈红颜在料峭寒风中终于迎来了她第一批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