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自由在眼前像画轴慢慢展开,万人相送,百官伏地,始皇亲点。(神座)大船载着无数珍奇珠宝,破开浪头,驶向无垠的天地。
他将不再是奴籍,月兑离了贫穷与生来的厄运,如蒙天睐,迎来了一切的繁华开端。
小丫头在旁边激动地悬垂在船舷上,伸手指着下面,叫道:“快看,是青色的鱼。”
另一边一个小孩子,一把勾住他肩膀,笑嘻嘻地道:“心奴,你也笑笑才对,平日里总是板着张脸,现在总算是可以开怀了吧?”
他没有顾忌没有忧虑,放下了一切的负担,全然轻松地笑起来,“现在,咱们就要开始航程,去所有人以前从未见过的仙境,你们说仙岛会是什么样子?”
小丫头答:“定然是神妙难言的光景,书中说仙岛是醴如玉膏,天然而流的地方。”
“我说会见到仙人。”小孩子抢着插话。
他搂着两人,三人夹在船舷与仓板之间的地方,为了未来可想见的幸福,抑制着落泪的激动,一起望着远处灿烂耀眼的亮蓝海面与金色光斑,波浪掀起溅碎,人也可以如同鸟飞鱼跃,尽享天地间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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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食厅
孔老爷的原名叫作孔非吾,并非说他现在改了名字,只是已经很少有人再用名字称呼他,而是全部称呼他作孔老爷。这是一种恭敬的意味,久而久之,孔老爷简直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其实原先,孔老爷的名字也并不是作非吾两个字,他是贫贱出身,说得好听些,就是出身草莽,说得直白,就是当过流氓。经过岁月淬炼,乌发转白,现在梳成两鬓白翅一样的发式,搭上电光闪烁样的眼目,看着教人觉得他永远没垂垂老矣的一日,永远都是龙行虎步。
孔老爷自知流氓的行当不能长久为之,中年时转而从商,他是以走镖起家,在河北道一代,因为近胡人聚居处,远汉室,从来都与太平盛世的时局无关,总是乱得很。孔非吾能在此站住脚,隆起一方势力,自然是很有一套。现下武夫豪侠成了孔老爷,除了鬓边霜白,前面的肚月复也日渐突起了,他也自然地要考虑,是该隐退收手,享受养老的时光了。
孔老爷却有一点忧心,或者说不安,曾经凭借一把金刀横行无忌,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对头,有些人甚至每日里都不忘扎草人来咒自己。这对一个已经打混一辈子且功成名就的人,倒也没什么,若是有人于己不利,招些保镖来,也就无事了。
孔财主是个识货的人,招来的保镖也是放眼河北道上最好的。有曾经一剑惊世,通杀北绿林**的三才剑小银龙;有人称来去如风,无影无踪的飘柳刃关绪。其中最教孔老爷信任的,还要是管家白琼。
“老爷每日上午至中午,到各商铺巡查,正午时,会在外用过饭,下午至傍晚,一定会到徐夫人或郑夫人那里。这个时候万不可去搅扰了老爷。”
眼前的青年人一脸正直老实的面相,浓眉,直鼻,淡褐色面皮留着一道浅色血痕。但是白管家知道,他绝不会是属老实的那一类,否则,是不可能在孔老爷手底下呆下来。
他已通过了几重严格测试,可以留在外院中当值,也可以交代些主人的生活习惯。但是这并不表示,孔宅已完全信任了他,白管家的眼光还是一同往常的带着警醒与怀疑。
青年人躬身退出门,同时擦肩进来一人,是个精壮偏矮的汉子,三十许左右,青衣纱料,些微髭须,面色显得白净。见到屋中白管家,走近前,低声问,“先生如何?有什么不妥么?”
白琼侧头瞥他,同样压低声,道:“没觉出什么,但是不能全然信任。我总觉得他来得太过突然,总是觉得他身后是藏着秘密。”
关绪眯眼,“或许这人是有问题,无论如何,他进了宅子,可以慢慢模清楚。”
像是孔老爷这样的富商巨擘,难免有许多红颜知己,孔老爷一个老人,对温柔乡已经没有多大的渴求,但是女子就像是外面的装裱,没有红颜绝色在身边,不免是丢份子的事。孔财主喜欢踏实温柔的女人,早年发妻死后,就不曾再续,现在身边只有两个相对贴近的女人,一个是早年做贴身小婢服侍的女子,现下成了郑夫人;另一个是曾经在外闯荡过,后来被金屋深藏的女子徐氏,即现在的徐夫人。
孔非吾下午多半是会去徐珍的宅子,屏退护院与暗卫,只有两人相处,看似要对孔财主下手,就必然要把握这个机会。但从来模进徐夫人宅院欲图不轨的人,就只有拆成几块教人丢出来的份。徐珍早年在外打混,并非真的是随便混混,也有个碧翎观音的称号,若非随了孔非吾,或许现下也是一方势力的头目。
徐珍虽然不能说年轻了,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时常是板着脸,肃穆庄严地面对外人,脸上不见半条褶子,只有对着孔非吾浅笑时,会露出两条眼尾鱼纹,像是冰层破裂。
徐夫人忽然放下笔,搁在桌边,桌上一张晶蓝色光灿的孔雀图尚未完成。
孔非吾注意她似是有话说,抬头望过去。
“你今日带来一个人。”徐珍淡淡地说。
孔非吾淡笑,“果然是瞒不过你。()”
徐珍两掌轻一合,门外进来两人,一色青衣打扮,中间架着的就是三才剑小银龙。孔非吾脸色变得不善,但还是稍稍压制着。
徐氏道:“你不相信我了,是么?”
“何来这样的说法?”孔非吾上前了两步,徐珍却后退了两步,她脸上已经不是往日淡淡笑着的样子,而是武装着防备冰冷,“老孔,你往日来时,从来都是独自一人来。今日带着这人,是为什么?”
孔非吾沉下脸,“阿珍,你未免太过计较。”
“哼,”她哼笑,“我知道,你最厌烦计较的人。我明白,这么多年,你看似留在我身边,其实不过是因为我在女子中,是最大气不计较的人,是么?”
孔非吾起身走到小银龙身前,并未低头看他,只是淡漠地交代,“人你愿意扣,就扣着吧。我孔非吾的人,教你扣住,只怕也是带不出去的废材。”
三才剑俯身埋头,眼光藏在乱发之后,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孔非吾大步走出屋,身后传出徐珍震怒暗压的一声叫唤,“你站住。”
孔非吾顿步,还是背着身,后面的徐珍冷声道:“老孔,你老实跟我说,红颜未老恩先断,是如此这样么?”
“……你还敢说红颜,未老两字么?”
他几乎谑笑着出门,未见到后面妇人的脸上,是恨意欲狂的狰狞神情。
孔非吾直走到大门之外,站在朱红漆门前,脸上挂着的轻蔑终于垮塌,变成一声幽幽疲倦的长叹。
孔财主生活一直很有财主的派头,兼具万分小心。
今日,孔老爷是黑着脸进门的,下人见到,都知道须得小心伺候,以免招惹横祸。
孔老爷一项很在意晚膳,要十分讲究,今日虽然心情低落,讲究还是没有停。各式珍馐端上大桌,旁边还有一排小丫鬟,一色绸裳,都只有十四五岁年纪。
孔老爷一个人坐在桌旁,脸上是抑郁烦心的表情。他朝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瞥了眼,向站在边上的白管家道:“即便是丫鬟,就不能找个相貌俊些的么?”
白琼一滞,呐呐答,“不是前两日毒死了一人么,眼下要立时找来一个,就无法挑得如意。老爷您先忍几日,小人加紧在外面寻一寻。”
“罢了。”孔非吾摇摇头,小丫头有点羞臊,低下头脸上飘红。
白琼拍拍掌,桌前站着的一排小丫头,齐齐将身后的银箸小瓷碟拿到前,分开围绕着大桌,将满桌汤菜分而食之。
白琼则在后头数着时间变化,过了盏茶的时间,五个小丫头皆无事地好好站着。白管家抵上银箸,孔老爷结果,刚要伸手去夹菜,一个靠角落的丫头忽然两手卡住喉咙,好像是窒息,面色渐变乌黑,纯色惨白,身子一软滑到,成了一滩堆在地上,嘴角流溢出乌色粘稠的血迹。
孔非吾还僵硬着,手里的银箸像是生在了掌心里。厅中已经大乱,尖叫呼喊,惊呼奔走。白琼将奔过身边的一个婢子一掌击昏,大吼声:“都给我站住!”
厉吼如同落雷绽裂,一时寂静,众人惶惶然僵立在原地。
孔非吾回过神,扔下银箸,抚着桌面,缓缓走到屋子当中,临着白琼而站,“小银龙还未到么?”
白琼向门外叫,“叫小银龙进来。”
一身银装鲜亮光洁,进门的已不是白日里那个批发散乱的俘虏,男子到孔老爷身前下拜,朗声道:“老爷,你料得不错,今日新进的那个张储,的确去到了徐夫人的府宅中。”
孔非吾侧头望着梁顶,像是不忍继续问下去,半晌与白琼道:“他的背景查得如何?”
白管家又像门外叫:“关续。”
青衣武装的男子进门,同样到孔老爷身前,下拜,“老爷你料得不错,张储其人,确是亦从三泽村出来的,与……与徐夫人当年,同样……”
孔非吾轻轻点头,背过身,交代:“把徐珍,请上来。”
两个青衣男子压着徐珍进到饭厅中,她显然是有过一番抵抗,鬓发散开,钗环滑月兑,身上的外衫子也撕破一块,凄惨地垂荡着。
她被压在当中地上,头低垂,颈项僵硬拗着,散发垂在脸边。
孔非吾背着身,看不到神情,“阿珍,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间总归是有些情的,即便没深情,人情还算有的。却不曾想,你始终是恨我,恨我当年将你掠夺来。”
徐珍有点吃力地抬起头,惨淡苦笑,“时间?就是时间使得红颜衰残,我以为你孔非吾总算是个可以守住的武夫,却不想,一样是薄情寡义。”
孔非吾低头俯视着她,不做声,白琼指着她,轻蔑道:“你这女人,竟还敢提义字!你勾结姘夫,来构害老爷,不怕一个义字压死你!”
“哈哈哈……”徐珍断断续续,凄凄惨惨地笑出声,渐渐转成疯狂大笑,“孔非吾,你真的是个废物!我害你?妄你自认称霸河北道,却教一个内贼耍弄得昏头转向。”
孔非吾转身,“你这样说,就是不承认与张储相识了?”
徐珍怒答:“我若认得那厮,现下就教我天打雷劈!”
“那好,将张储一同带上来。”
另两个男子架着张储上来,他看来也是形容狼狈,不过比徐珍好些,除了束发有点散落,衣裳还算齐整。被压跪在地,还有点弄不清眼下的情景。
“张储,你已经是原形毕露,就不要再装模作样。”白管家先开口,站在孔老爷前。
张储环顾四周,眼光在一边暴毙的小丫头尸身上略一停留,转向孔非吾,“老爷,张某人自认为没有什么对不住老爷的地方,也未曾犯过什么错误,不知道此时是怎么一回事。”
孔非吾看着他尚且镇定自若的神色,“你认得旁边的妇人么?”
张储道:“当然认得,在下为老爷的护院,难道会不认得老爷你的爱妾么?”
“我的爱妾?”孔非吾顿觉荒唐,“这不是我的妾,怕是你的旧相好吧?”
张储怔住,“老爷,张某人可是完全地糊涂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罗织在下的不是?”
白琼一瞪眼,指着他问:“你是平州三泽村出来的,是不是?”
“的确如此,这不是白管家早就知道的么?”
白琼一顿,“你这话是何意,还想诬害我不成?”
孔非吾抬手,不教两人继续说下去。“行了,我便告诉你,旁边的这人,也是平州三泽村的人,你若说不认得,不是太过异常?”
徐珍哼了声,“孔非吾,你莫要忘了,你是二十年前将我掳来的,这小子才多大?怎么可能认得我?”
孔非吾眯眼思索,张储道:“老爷,若说有什么人异常,恐怕就要属小银龙。白日里就是他叫我去到徐夫人宅中,之后又带人围剿我,这不是完全的构害么?”
三才剑一僵,转向孔老爷,“小人所做的都是管家吩咐的,难道老爷不知?”
白琼同样一僵,赶忙澄清,“老爷,你教小人略加试探这个新来的张储,我瞧他同样是三泽村来,所以……”
徐珍谑笑,“哈,狗咬狗了。”
孔非吾吼了声,“都闭嘴!”他缓缓转向白琼,道:“别忘了,最重要的,是现在有婢子中毒而亡。”
白琼一个激灵,回过神,对光绪道:“去验验尸首。”
关绪一点头,几步上前蹲,仔细查验了还温热的尸体,脸色渐渐变得怪异,孔非吾忍不住问:“怎么了?”
“老爷,这个丫头,不是中毒,是……窒息而亡。”
孔非吾一惊,白管家就要近前,关绪却忽然一伸臂拦在前,“白先生,我不愿说这话,但是所有试毒的小婢都是你经手的,大庭广众不可能下手屠害,只有你有机会……”
白琼已经变了脸色,“关绪,你这是在指认我是叛徒?”
关绪不答话,只是看着孔财主。
孔非吾重呼一声,一摆手,“把白先生卸了刃。”
关绪、小银龙齐道一声是,双双上前,白琼绝望后退,转身一掠而出,踏在墙面折身转回,借着一踏之力横着挥出一拳。关绪大开两臂,夹住他冲拳,逆向折起,另一头小银龙腾身上冲,接连三脚踢得他溃败连退。
白琼实则武艺并不突出,几招之内就教两人拿住,小银龙从怀中掏出一捆细细银索,将他捆个结实,被旁边青衣男子压下去。
孔非吾从头至尾都静静看着,忽然道:“将小银龙也卸了刃。”
此时,关绪却也不动了,愣愣瞪着孔财主。小银龙扑通一声落跪,冤道:“老爷,不是我。”
徐珍转头望着旁边还枷拷在身的张储,冷漠地道:“你看看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是非不分,有眼无珠,你竟还千里迢迢地来投奔,真是不值。不如你们几人联手,少年壮志,不该屈居老残之下。”她说到后来,眼光已经转到了小银龙与关绪脸上,话音咬得更狠。
几个青年起先怔了一瞬,继而难免流露出几分心动。
要刺杀北绿林魁首孔非吾,是何等难事?但是此时,却是绝佳的机会落在了眼前!
“原来真的是你。”孔非吾下睨着还反手被捆的女子,“可真是卧薪尝胆,你真的憎恨我至此,要潜心积虑地算计我?”
徐珍定定瞪着他,眼光里是种凝定如针芒的冷狠,却不说话。
孔非吾蓦地一笑,像冲破阴霾朗朗清明,“你真的以为这样简单就能绊倒我?徐珍你未免太过天真!还是碧翎观音常年俯卧不出,变了井底之蛙?你真的以为我会将白琼扣下?到了如今,其实最能得我信任的,就是白琼。”
徐珍冷静地望着他,还没做声,厅门教人从外大力撞开,飞进一个人,正是白琼,像是被人一脚踹飞进来的,撞在桌脚上,弹出在墙边。随着进来一道洁白色光影,携剑飞渡,凌空降下,长发未束,飘飘然带着俊逸潇洒的意味。之后才是孔财主家中的一干护院,一群青衣众群围在大门前。
小银龙与关续对视一眼,一齐逼上来,与护院一同围拢住白衣人。他撇头扬起散发,横剑微微斜摆,一泓荧光低垂,无风而衣袂鼓动。抬头是清俊相貌,狭眉长眼,微有上挑。
关续伏低身,抄手进腰后的一处,旋身迅转,带出一把极薄的刀刃,长不过小臂,如同纸薄,一片烂银亮闪闪的。他一侧身猛地突进,围绕白衣的人飞快旋转,碧色穗子像夹带着凉风叶群,猛刮一阵。关续上下翻飞时,小银龙趁势插入,掌心紧抓着剑柄,贴近战圈上纵下压,忽而掷剑而出,搅动白衣人的长剑,连连向内拗。三人打成一团,好像粘连起来,白衣人荡剑横划,乍然回手上一挑,轻轻拨动小银龙长剑,将他奇异地推远,用斜身横卧之势直冲关续。关续压剑去抵,忽在白光闪烁间感到不妙,忙反剪了一式,想要推抵住对方攻势,却已经晚矣,被长剑穿破肩头,微一痛,脚下一绊,教人扳住肩按倒制住。
白衣人钳着他一肩一腕,望望旁边的小银龙,男子凝立,将剑后一背,斜肩下卸一式,侧冲去挑。白衣人忽然叫了声,“慢着。”
小银龙怔了一霎,没理会他,径直挑他腕子。白衣人蓦地反手竖剑,迎着来势弹压一招,小银龙只觉得莫名被弹开。白衣人抬起手掌,示意他站住,“兄台,我觉你的剑技,确实是有一番与人不同的妙处。但是若与我手中这人联合,更能够弥补你身法变动间生出的间隙。在下请你与这位兄台联手。”说完,竟真的松手发开关续。
不单小银龙与关续怔住,就连后头的孔非吾和跪着的徐珍,也都用奇异眼光望着当中的人。
一阵沉寂中,有人在桌边缓缓开口,“老大,你毛病又犯了?”
孔非吾一惊,冷汗也泌了出来,因为这个声音,正是从耳边传出的,且是从未听过的陌生嗓音。他一霎转头,看见适才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婢,已经完全转变了眼光神态,正懒散地望着战圈,白衣人转头瞧过来,见到小婢焦黄的面皮,皱巴巴枯发,不禁皱眉,“小千?你怎么弄成这么副模样?本来就不怎么漂亮了,还弄得丑吧吧的。”
小婢挑眉,越过众人走到场中,指指关续与小银龙,“一剑一个,快点解决。”
白衣人左看看右望望,与小婢说:“这两个人,一人轻身功夫与快刀配合,一人剑技不错,我已经许久不曾遇见值得一战的对手,如果立时一剑斩杀,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遇上一两个。”
小银龙傻住。
关续怔愣,忽而跳起击出一掌。小婢垂首站着,一动也未动,白衣人速动,折起剑搂着她肩臂一旋,长剑一甩滑过,交到反手,关续往后跌出,砸落在地上,胸前连接两臂处划开了一道深长血口子。
孔非吾道:“你们是何人?”
小婢侧头看了看他,与身边的白衣人交代,“老大,局我布完,棋也走完,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
白衣人有点愣,转向孔非吾道:“孔先生,在下杨东离,一直想领教你金刀的功夫,希望今日不吝赐教。”
小婢露出头痛的表情,也不管身后纷乱的场面,径直走出了厅堂,门外满地皆是青衣人的尸身,堆叠零散地分布。立着的是五六个灰绸蒙面的人,瞧不清头脸,隐在显得灰暗的走道中。为首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形不高,偏向单薄,在同样的灰绸外系着一条素白腰带。
小婢揉揉眉心,低声叫一声“柴宵。”
男子赶快上前,躬低身子,笑笑道:“姜领队,里头都完事了?”
小婢掏出条帕子,将脸上焦黄色厚重妆粉抹掉,露出尚算白皙的面皮,虽然还是貌不惊人的模样,好歹是十分青春了。“老大又报出名字了,你善后吧,老大就不是善后的料子。”
柴宵苦哈哈地应声,“每次领队他一出手,就是大阵仗。好在这回的点子是孔非吾,酬金给得多,不然又是赔本的卖买。”
两人说话的工夫,一墙之内已经是刀剑交击的叮当声,大门猛一张,白衣人露出头,还是一身光鲜灿白,手里长剑却流了一地血渍,积成一滩,厅内慢慢传出哀哀哭声。
姜千冲内望一眼伏在地的尸体,冲柴宵使个眼色,柴宵问:“婢子和徐珍也不留么?”
“小丫头可以留着,徐珍是江湖上混过的人,怎么能留?你要是想要你家领队名扬天下,就看着办吧。”
杨东离走出门,掏出一条与衣裳一色素白的帕子,轻轻仔细擦拭剑身,将血迹抹净,之后捏着一角,生怕沾上血的模样,交给柴宵,“拿去烧掉。”
柴宵一手接过血帕,一边朝下边的人摆手,灰衣众人纷纷掷剑,进到厅内。
姜千倚门站着,微微闭目,柴宵在旁,递过去一柄小木梳,“姜领队你费心了,阎老哥怎么没来?”
姜千接过木梳,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纠结的焦枯长发,“我才不用他,像根缚神绫似的,整日跟在后头。这回倒真挺麻烦,亏得有阮春的消息提供,才找得到徐珍这个突破的关口,不然只能是硬碰。”
身后相隔一壁的室内,传来一声巨响,是撞击的沉闷响声,随着整个泥灰墙抖擞一样地震荡,两个人一惊,柴宵下意识地开门,一张苍白肿胀的面孔沾满血迹,贴在他眼底,倏地失重滑落。
徐珍躺在血河里,衣裳散开在两边,指头费劲地抬起来,颤颤指着姜千,“你,你告诉我,我,究竟是如何,被陷害……”
柴宵将姜千向外揽开两步,“姜领队,后面就是我们鹞组的事了,您回去歇着去吧。”
姜千走出两步,停住步,转头望着地上气息奄奄,马上就要气绝的妇人,“其实是件简单的事,从万千要进到孔府作护院的人中,找出一个与你同乡的张储,之后的事,就靠孔非吾他猜疑的心思了。”
女子瞪着一双眼,凄悲怒视,慢慢眼角滑下两条纤细血红的泪线,在不知何时已经去了,还是保持着突眼怒瞪得姿势。姜千撇撇嘴,扬起一笑,挥起两袖旋身一转,飘飘然走出来,身后是遍地涂血的狼藉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