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三）
后来的这些事卓君和程颐并不知道。
他们在山洞中醒来后到处都找不到阿丘，只有一封信，阿丘留给他们，说皇帝已经放过了他们，让他们找个地方，安定生活。
虽然对阿丘的话将信将疑，他们还是决定找一个可以安生的地方。后来他们在森林里迷了路，刚好遇上采药的木夏村村民，他们在村民的帮助下搭建一座木屋，种田，还养了一些家禽，唯一的不足是没有了一只叫阿丘的白狐。木夏村就像是世外桃源，与外界隔绝，这里极少有外人来往，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不知道阿丘还能不能找到他们。
生活安定后，程颐经常提起那个被白雪覆盖的分不清天与地的山岭，那里有好多与雪同色的狐狸，在雪地上跑过，留下一排浅浅的足印，不一会儿又会被雪覆盖住。
“雪啊……自从我们来到木夏村，就再也没见到过雪了呢。有些怀念呢，不知道阿丘找到我们时能不能适应这里温暖的天气。”
仿佛一瞬间被点醒，既然老天不给这里下雪，那就用自己双手来创造！程颐不断研究下雪的方法，不断尝试，不断失败，不断坚持，直到卓君去世更是发了疯一般，到现在他已无法挺直脊背，也依然坚持。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即使是只有夏天的村子，总有一天也会有雪飘下来！
“就是说，因为你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他还在研究下雪的方法？”石磐摩挲着下巴，“真是执着的老头啊……”
“所以，希望你们能阻止他。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那样说的话他现在应该可以平静的生活。我劝过他很多次，但是他根本听不到我说话，一直在做不可能的研究，还总要上山来试验，就算他的意志再坚定，他的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卓君死后多年，仍然牵挂着程颐，不愿离开他去投胎转世，看着他逐渐衰老，看着他步履瞒珊的爬上来，看着他被走火的炮台崩得满身是伤，她却只能看着，她不会受伤，心里却比身体受伤还要疼。
“不过，那么固执的老头要怎么阻止他啊？”石磐问珞灵，她一向聪明伶俐，总能想出大人想不到的方法来。
“简单！”珞灵骄傲的昂起头，“让老天爷下雪就行了啊！”
石磐无力扶额，“我就知道会这样……”
卓君讶然看着面前两个人，真不知道找他们帮忙是对是错。
珞灵一边不停敲门，一边大声喊爷爷。老人极不情愿地出来开门，看到是他们俩，更加不高兴了，直接怒吼招呼：“你们怎么又来啦！”
石磐一向不太会与人沟通，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珞灵。珞灵又蹦又跳的，说出的话竟然让老人怔住了，她说，“我们是来求雪的！”
珞灵不顾老人惊讶的眼神，径自跑进木屋的桌前坐下，还拍着旁边的凳子叫两人快点。
石磐把卓君的事和老人说了，老人渐渐也不再惊讶，只是有一件事，大家都误会了。
老人说，这雪，不是要下给卓君看的，而是要给阿丘指引方向，让她即使在这个只有夏天的村子里也能有家乡的感觉。阿丘是雪岭上的狐狸，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村庄染成白色，只有一次也好
他将寒冰草的汁液滴入水中，之后把敲得粉碎的冰放进炮弹里，利用瀑布旁边的炮台射入空中，炮弹炸开后里面的冰屑飘下来，想以此达到下雪一般的效果。但是事实始终不能如愿，无论在炮弹中放入多少冰屑都没有一片雪飘下来。
“为什么不把炮弹打到云彩上去呢？”珞灵问老人。“下雨的时候天上会有乌云，直接把寒冰草的汁液打到乌云上去不就行了？”
老人惊讶的看着珞灵，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轻松就解决了！思路一下子被打通，老人开始着手重新准备，石磐和珞灵也来帮忙。
老人制作弹药的手法十分熟练，大概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他先做了一个，拿到后山去试验，炮弹在空中炸开后不久，果然有冰晶落下，只是数量很少，不一会儿就没了。
但对老人来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成功。接下来他们花费好几天时间制作了数十颗炮弹，几乎要把老人的木屋堆满了。幸好有石磐帮忙，他力气大，才能帮老人把这些弹药运上山。
卓君坐在水潭边，看他们每天这样来了又去，只是焦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终于有乌云从远处飘来，并且即将带来一场大雨。
趁着雨还没落下，老人装填好弹药，一发接一发打出去，炮弹在空中炸开，开出烟花的模样。天空渐渐有些发白，他们紧盯着那片云，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
一片，又一片，最后是一大片，天空中的雨滴凝结，落下来时，已经变成了雪花。木夏村的村民从来没见过雪，纷纷跑出来，看着这神奇的天气现象，只是谁都没有想起一直为此而努力不休的老人，程颐。
程颐来到卓君坟前坐下，他说卓君你看，下雪了。
卓君早已抽泣的不成样子，眼泪漫过盖在唇上的手背，像身后的瀑布一样落在裙上。
石磐不知从哪拿来一坛子酒，坐在程颐身边和他对饮起来。酒穿肠，带着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程颐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大笑着连饮三碗。
珞灵伸手蘸了一点酒，舌尖刚碰到就被辣得皱眉，直用手扇，仅仅一点微风也好，也能让舌头上的痛觉有所缓解。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混在酒里，又辣又咸。程颐端着酒碗，却迟迟没能再一饮而尽，碗中的酒随着程颐的手臂颤抖起来，荡开一层层波涛。
“卓君，你看，我做到了。现在不用再担心阿丘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了，哈哈，其实，不愿适应没有雪地方的，是我自己。看不到雪，就好像永远看不到阿丘一样，所以一直对自己说，只要这里下雪了，阿丘就会回来。原谅我执意带你走，却没能给你安定的生活。”
程颐转向石磐，放下酒碗，“石先生，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想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确定石磐同意后，程颐才开口，“我希望，死后能埋在卓君的墓边。”
石磐看着他，眼神复杂，转而又笑笑，“老爷子，你这可就为难我了。你也知道我四处流浪，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万一你再活五十年，难不成还要我在这再留五十年？”
程颐听出他的话中意，他是不想让自己太想不开，命还长。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程颐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其实这幅身子早该入土了。是我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能一直坚持陪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我的愿望终于完成，也是时候该让他休息了。”
石磐看着程颐安详的面容，他对人世已经不再留恋，大概活着反而更折磨他的心。老人望着天空，雪花依然簌簌下落，落在衣服上，不久便是一片茫茫的白，落在老人的脸上，竟然没有融化，且越积越多。
“老爷子？”石磐突然反应过来，去探老人的鼻息，手指触碰到老人的皮肤时，一片冰凉，好像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他把程颐的墓碑和卓君的并放在一起，总算生生死死长相厮守了。珞灵在他们墓的前面团起一个小土堆，也在上面立了一个墓碑，写着阿丘之墓。
“珞灵，这是？”石磐有些预感，但还是想问个明白。
“阿丘已经死了，所以，他们三个终于在一起了。”珞灵的声音有些暗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么远的声音我听不到，但感觉得到。”
不知不觉雪已经停了，在这个整日为夏的村子里，不久就能恢复原样了吧。瀑布上的炮台依旧直直指向天空，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闪闪发亮。
第二天一早石磐和珞灵准备离开，临走时，石磐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韩老伯，“老伯，你为什么从没过问我们是不是父女？”
韩老伯愕然看着石磐，眼睛几乎要瞪出来，“父女？怎么可能！你长这么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这句话使得石磐瞬间石化，半个身子都埋在阴影当中，眼神如死灰“我长得丑……我长得很丑……珞灵，我们走吧。”
石磐受的打击不轻，几乎是飘着离开的。珞灵笑够了才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磐叔叔等等我。两人直接进山，不久身影就被树木完全遮盖不见。
韩老伯看着那一抹失落的背影逐渐消失，突然反应过来，“对啊，小姑娘叫他叔叔，所以不可能是父女嘛！哈哈，我真是老了。”说着背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没有人知道他们两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这个只有夏天的村子真的下起雪来。雪水滋润了草木，晶莹的露珠从翠绿的叶片上滑落，一只鸟儿猝然飞起，褐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天地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