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穴真情 1.第一章、卧薪胆胆 1

作者 : 西蒙雨

第1节第一章、卧薪胆胆1

一、卧薪尝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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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七四年的夏天,天还算不得炎热。绿色小说但喧闹后的夜渐渐深沉下来,大地也变的死一般的寂静。

一辆上海华沙轿车从钓鱼台国宾馆的北大门缓缓驶出,延着一条林荫大道,向西驶向郊外的柳荫大院。

这柳荫大院是政府高官的宅邸,别墅型小楼,是三十年代初英国人的杰作,有二层的也有三层的。当年的英国佬为了在中国寻找休养生息的胜地,特别选中离京城遥远的这块依山傍水,漫无边际,带着十足野味儿的森林之地。这里古木参天,草木丛生,松鼠、野兔、山鸡、黄鹂、黑兰喜雀,乌鸦雀鸟遍际全境,山鸡嘎嘎的鸣叫声,更有不时飞起飞落树杆的啄木鸟,快乐的鸣叫着.这森林的深处,环抱着一片片人工花园,众心捧月似地簇拥着一座座小楼,使这块幽静深邃的森林变的隐蔽而神秘。大院冲公路的一面围着高墙,高墙向西边延伸一直到香山脚下,东边一直到达圆明园。墙顶拉着电网,如果谁想冲进大门,或者越墙而入,结局是除去死亡之外还能有其他选择?门口众兵把守,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可谓十足的威严。

这辆黑色轿车流星般地奔驰在马路上,也可算的上飞扬跋扈,如果称它飞扬一点也不假,路上所有的车和人都得要给他让路,当然这是开道车警笛的‘驱赶’,跋扈更是这辆车的特权,像印度新德里大街上奔跑的牛,那是市民对它的‘信仰’,而对牛的忠诚正是来自他们的身心,是根深蒂固的。但牛们的大眼晴在蔑视过路人,爱答不理的,即使过路人跟它打招呼也是不屑一顾,似乎什么对它都不以为然。可又像人每天吃的饭菜喝的水一样,离不开也走不掉。老百姓是他们眼中的‘风彩’,是精神,是营养,是一刻也离不开的水和阳光。这些人不惜一切代价为解放劳苦大众而流血牺牲。他们最欣赏的一句话是血染的风彩,因为中国的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像‘红灯记’中的李铁梅身上穿的衣服,从头顶到脚下,是红的上衣,红的裤子,红的鞋,连头发上梳的鞭子砸的绳都是红的。或许是刚下过的那场雨,这辆轿车歪歪斜斜行驶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车盘下四个飞驰的车轮时而浑水四溅,而溅起的水溜红融融的,那是路灯光照的,轿车驶向哪里哪里就会飞溅起血一样的水光,于是后边就变成两道红融融的河。

轿车驶入大门时,太阳已经躲在香山的后边,夜幕的大帐早已拉开,是夜,而且是绞动人心的夜。滚滚的车轮进入这片被夜魂笼罩的“黑海”,只有远近处的灯光星星点点的散落,像大海中的航标,使夜魂在人的心里增添了几分光明。就在此时,一个持枪的黑糊糊的身影出现在不远的丛林中,这人时隐时现跑跑停停向五号小楼的宅邸靠近,两只眼睛一直在盯着那辆轿车行驶的方向,灯光下的轿车向北缓缓驶向小楼前停车场,这个机敏的杀手即刻弯着腰,延着一道松墙向停车处跑去。看那长长的飘飞荡起的长发像个女人。

她是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要干什么?

轿车里的主人推开车门像往常一样习惯地看看周围,而后弯腰,头又伸进车里拿出里边的公文包,他就是市公安局的局长高德福。头顶上的灯光把这位戎装森严的局长从头顶亮到脚下,这位名震中南海的局长高德福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的他完全进入那女人瞄准的视野。

那女人怒视他高大的身躯、魁梧的体魄,尤其头上闪着五角星的军帽,她用眼睛度量着,不远也不近,保证能在她的程中。她站在松墙边的古槐后边,此时高德福的眼睛已经环视到离他并不远的古槐,那女人急闪身蹲下,但是高德福看去的眼睛是无意的,像看文件走过场一样。那女人见高德福转过身,后背正对着她时,惊魂的心才平静下来。她站起来侧着身,但是举起枪来很不得劲又瞄不准,她立刻蹲下,枪托顶在右边的肩膀前,这时的枪口才对准高德福的头颅。她长长地出了口大气,期待已久的杀害父母之仇现在就要报了。她紧绷着脸屏着气息,两眼紧盯着高德福的脑袋,当她的手抠动扳机的瞬间,父母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她看着爸爸妈妈昏暗的脸,僵死的身体,她的心在燃烧,血液在沸腾。她向爸妈立誓:“爸、妈!您的女儿就要给您们报仇了!当您们的灵魂听到我的枪声时,您老俩可以在地底下永久的安息了!”她心里在念着、想着,随即右手食指抠动扳机,可是就在这时,她的心突然腾腾地跳起来,手在颤抖,抠动板机的食指哆嗦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她惊恐万状,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她是个连鸡也不敢杀的女孩子,而现在要亲手打死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而且又是公安局长!突然姨妈严肃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她怒视着双眼是提醒也是催逼:“陈红!你在想什么?你的手为什么颤抖?高德福是你的仇人!他跟‘四人邦’一个鼻孔出气,是他亲手杀了你的父母!这个仇难道不该报吗?!”

姨妈的催促和她那张严厉的脸震慑了陈红惊慌恐惧的心,瞬间满腔的怒火又涌上心头,她咬牙切齿瞪着双眼吼叫着高德福的名子,可是抠动机关的食指不知何时扳动了,发出震耳欲聋的枪声,她看到眼前的高德福在惊愕中捂住右边的肩头,倒在车的一侧,车上那块挡风玻璃发出碎裂声。高德福没死,他还活着,她要再打上一枪,可是那只枪在她的手里怎么也举不起来……

突然的枪声惊动了高德福的卫兵,几个持着枪的人从楼房的那边蹿出来,两个卫兵跑向轿车,抱住硬撑着指挥的半躺半起的高德福,另有三个卫乒向陈红追去……

小小的陈红只身一人,人单力簿,没人接迎,也没人给她打掩护,但是她要活着,她在奔跑在逃命,三个卫兵喊叫着已经跑过来围追堵截,眼看她要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命在危机的陈红急中生智,借助黑沉沉的夜魂,抄着无人问津的坎沟钻出北边的那道围墙,一猛子扎进那条水流湍急高樑河掩没在水中,她的头时而露出水面又时而钻进水里,不知什么时候,是树还大石头把她拦住,她急爬上河岸飞也似地离开这块亡命之地。

那只枪早就没了,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

她连姨妈家也没回。

爱情常常陷入悲剧,而仇恨的爱情将会进入无底的深渊。陈红不得不把这颗仇恨的子弹掩埋在心底——这就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酿给她的悲剧,她一直憋在她心里,不知还要承受到哪年哪月算是个头。

政治扭曲了社会,社会扭曲了人,人扭曲了家庭,而家庭扭曲了孩子们的稚女敕心灵。铁道上奔跑的火车像蛇一样地爬行,人走路像跳摇摆舞,连高大的理直气壮的钻天杨也弯弯曲曲的生长着。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人性。大自然的一切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失去了养育自己的灵气和本能。

一位从北大荒来的姑娘,带着满身的黑土和高粮茬子味儿来到火车站,送行的是她那位恋人。姑娘的身上虽有荒原的土气,但首都北京昔日的京韵风彩仍深深地刻在她的脸上和身上。行为、动作、举止的温雅和潇洒,没被黑色的泥土夺去,脸上青年女人的烂漫随时都在抖掉粘上的黄豆和小麦杂粮的残余。她的脸从没黑过,阳光的照晒只是增添一层红晕,而当她两天不下地时,白女敕的皮肤光泽又重新出现青春的美丽。她的美不尽显示在面孔上,那对弯弯的浓眉和乌幽幽的凤眼,更使她的美增加了灵气和神运。她留的是运动头,乌黑亮泽,干活时不至因头发长而误了上工时间。修长的身量,经历了几年的摔打磨炼,强壮的像个男子汉,她从没得过病,但是今天能到这座火车站来,却是因病而取得了一份医院开据的“解放证书”。送行的恋人更是英俊潇洒,高高的个子,不太黑的黄色脸膛,时光赐给他一身健壮的体魄,身上穿着旧的发白的兰制服。他的两只大手搬着一只临时钉的木箱,钉箱的木板没刨过,是毛茬的,他正在为女友办理托运手续。

陈红提着行李包在站台上等待着,嘴角虽然含着笑,但脸上和凝动的眼睛里却带着十足的凄楚。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渐渐走来的他。

“一切都办好了。”男人拿着货票爽快地说着,“估计半个月才能到北京,你得到广安门站去取,听说晚了还要罚款呢。”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放心吧,亲爱的。”陈红走向自己的恋人,紧紧地拥抱着他,情动的眼泪在眼眶中晶莹地转着,“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愿意甩下你一个人。可是,可是我又不能不这样做。黎明,你不会恨我吧?”她无奈地看着黎明,起伏的心胸在磨难中腾腾地跳动,似乎在向他肯求这一切都不能怪罪她。她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渐渐落下来,她在哭泣在哽噎。黎明按奈住自己的情感,竭力眨着双眼,让冲动和苦恼在他心里煎熬,他为她擦着脸上的泪水。但他还是说:“不会的,相信我陈红,你说过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在一起的。我担心的是你回去后住在哪儿?姨妈能容纳你吗?像我们这样的人,社会上太多了,谁还拿你当人看。”

陈红低下头,思绪万千,隐恨在心中泛起波澜。于是饮泣、申吟、呜呜地痛哭,泪水洒向衣襟、洒向大地,洒向滚滚的车轮……

一列直达北京站的直快列车,运载着可望见到北京的亲人的男男女女。陈红从没想到像她立志扎根北大荒,在辽阔的荒原草地上滚了八年之久的青年,会向那里的泥土、乡亲、同学作最后的告别。那时她是“黑五类”,为了月兑胎换骨,学校把她们这帮只有初中毕业的毛孩子赶到这里,用黑黑的泥土、恶臭的牛马粪便、望不到的高粱叶子和着永远也擦不干的汗水,洗刷她们的资产阶级灵魂。那时她感到她自己的脑袋融流着腥风血雨,因为她的父亲是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母亲是人事处处长。六六年,红卫兵,在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指挥下,首先打倒了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铁筒”世界,陈红的父亲作为“铁筒”人物,首先随同彭、罗、陆、杨一起打进了监牢,而母亲李慧敏自然不能作漏网之鱼。

父母都是资产阶级分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因为顽固不化,最后死于无产阶级的铁拳之下。

“我怎样改造思想?怎样洗刷身上资产阶级腐朽的臭味儿?”陈红默默地想着。在地里干活,她专找最重的、就是男人看见都要扭头走的活儿干,她不是女孩子,她是一头驴,是一头马,是队长手中的鞭子随时都会抽打在身上的“罪犯”。在地里割麦子,那一笼笼麦子是望不到边的,别人割一笼她割两笼,还不能落在别人的后边,累的她骨头架子散了,但是她得坚持,哪怕是爬在地上割。好容易盼到地头可以坐下来休息,可是一粘地就扑腾躺下再也起不来。她看着天上的云想笑,更想哭,但是都不能,她必须鼓励自己重整旗鼓,站起来接着干,因为队长手中的鞭子又要打在她的脊梁上,她在想能少挨一下打吗?她在力求。

“老子的反动思想在你身上不是一朝一夕能清除的!从你生下来,喝第一口女乃水时,你的全身就流动着霉烂腐朽的血液,因为那女乃水是你的老子酿造的,不信大家闻闻她身上是不是有大粪的臭味儿?”田间,地头,砍伐森林树木时,赵队长和支部书记常这样斥责她嘲笑她,在她所在的大队,她是个重点教育劳改的对象,身上黑五类的枷锁捆的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队长身边那只大黑狗摇着尾巴,心想我为什么不是那条狗呢?月兑生个人干嘛?!她几次想用刀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当刀横在脖子上的喉头時她停下来。她在想为什么要自杀呢?

她不会忘记那个残无人道的时刻,那是村中大队的打麦场,拉着大车的枣红马,刚到场院就噗噗地拉了一堆粪。赵队长摇着手中的鞭子,用鞭杆顶起帽檐,看着远近的青年男女,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坏着儿,

这时的陈红就站在他对面。有人知道他又要出坏趟整制人偷偷溜了,有的人舍在后边看渗漏。

赵队长集合了正在打麦子的所有男女,围着那堆马粪给知识青年上课,他说最干净的莫过于粪便,它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劲敌,是检验思想改造的试金石。他号召所有改造者月兑去鞋,光着脚丫去踩。这对青年人并非难事,为了表现自己早已进行改造,陈红从后边挤进来月兑去脚上的布鞋,第一个走去,双脚踏上那堆马粪。而另几个青年也相继而上,那位赵队长和村里的乡亲们拍手称快。但关键的是下一着儿。

“香和臭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分水岭,衡量一个人改造的好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堆马粪吃掉!听到了吗?当然了,不是全吃,我不会让你们过不去,更不会要你们的好看,只要拿到一两个马粪蛋吃了就行了!我说了是一两个,当然一个也行。啊!谁来试试?”赵队长看着围人,可是没人抻茬儿,“谁来打这个头炮?凡事开头难嘛,前三脚儿难踢,我这个队长是通情达理的。我给你们时间,但是不要时间过长,有个十分八分的就行了!”

十几个青年男女面对眼前的一堆堆马粪,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想到乙仅这个赵队长会想出这个灭绝人性的主意。粪是让人吃的吗?那是连狗都要躲着走的,但是人家队长,谁能说什么?反对是绝对不行的。一对对暗怒无言的眼睛,一张张胆小怕事又时不时地惨笑一下的脸,有的站住不动,有的两脚在怯而退步,有的索性跑走了。时间过去十分钟见无人出来,赵队长哼了一声,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每个木桩似的脸,他要看到这些在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哪个敢跳出来逞这个英雄。他扬着马鞭,跃跃欲试地在每个知青面前拍拍胸脯,揪揪脸蛋儿,敲敲他们的脑门儿,没有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出来,最后站在陈红面前叫道:“陈红!你怎么啦?刚才你放了头炮,为什么这会儿把炮捻儿拔了?反动老子的狗崽子!你还想翻天不成?陈林是三反分子!光着脚踩马粪算个屁!老子踩的粪比你们走的路还多呢!改造思想是痛苦的!犹如卸只胳膊断条腿,得豁出点么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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