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刘沙河把脊背靠在破旧不堪的墙壁上,左手握着一块白楂木头,右手拿着一把刀,一下又一下的在削一把木头手枪。由于用力,从嘴里伸出的舌头,紧紧地舌忝住上嘴唇,每用力一下,舌尖就动一下。
他的周围站着几个淌黄鼻涕的小孩,仰着小脸,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削木头的手。
刘沙河削累了,抬起略有些苍白的脸,正是春季,天空上白云朵朵。街上很脏,也很静。
正是大人上班的时间,没有行人路过,这种安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或者是不知所措。
刘沙河刚得过一场病,瘦的像一张纸片。
街上的桃花全开了,暖暖的阳光里飘着甜甜的花蜜味。
刘沙河的表情渐渐有些神往,突然,又静止住,他捕捉住自己的想法,有个地方的空气似乎更甜蜜,更让他陶醉。他皱皱眉尖,觉得那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于是,他叹了口气,继续低下头去削那块木头。
很快,那块木头已初见手枪的模样。
刘沙河翻来调去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他的手艺大不如以前了,枪身显得太笨拙,需要很多时间精雕细刻,才能变成真正一把惟妙惟肖的手枪。正在这时,他听见从孤儿院方向传来开饭的哨声。
刘沙河收起木头和刀,往孤儿院走,围在他跟前的几个脏兮兮的小孩也散去。
刘沙河路过一栋俄罗斯楼房,看见两个小女孩儿在跳绳,其中一个是蓝舞蝶。那个与她一起跳绳的小女孩夸张地发出一串的清脆笑声。
她扭过红扑扑的脸,看见向她望着的刘沙河,粉面桃花的一笑。
刘沙河走开,一路上,不断地蹦起,向着天空高高地窜起,伸出手臂,从路边的高高大树上,采下一片两片连枝的树叶。
刘沙河把树叶放在嘴唇上,吹出一声很响的哨声。他回头向后面望去,他听见蓝舞蝶一边追赶在前面跑的小女孩,一边喊:蓝飞鸟,你等等我。
蓝飞鸟迈过一条水沟,跟随在后面的蓝舞蝶一头栽进沟里,刘沙河看见转过身来的蓝飞鸟,向他望了过来。脸上,掠过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蓝飞鸟好像记起什么,这个男孩有一种她熟悉的韵味。好半天,刘沙河把嘴里的树叶吐出来,一股苦涩的滋味在舌尖上弥漫而起。
郑队从警车上跳下,跟在他后面的是左边城。郑队用手正了正帽沿,左边城也拽了一下警服。
俄罗斯建筑的医院四周,原先是空旷的田野,现在是葱郁的树木。
草坪上,有一个玲珑有小孩在放风筝。老人很少,小孩很多。一个俊俏的小女孩嫣婷走过,大家停止喧闹,伫足望去。
左边城笑了。他还记得,当然记得,和小时候记忆里的情景一模一样。他的食指含在嘴里,那滋味像吸吮一根用牙膏皮换来的稀糖。
笨拙的童年,像笑掬可爱的陶瓷泥人,虽然落满了灰尘,当去抚模的时候,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在转眸回望身后往事的时候,大概早已经是饱经风霜的妇人了吧?
左边城跟在郑队后面,两人大步流星地向医院的主院处大楼走去。
蓝树林的病房在住院处的三楼。
两个人快步快要走到住院处时,突然,同时站住。
在住院处外面的草坪上,一个老人坐在一张长椅上。拉手风琴的老人摇动着花白的脑袋,手指强劲有力地捺在琴键上,演奏的琴声,流水般在医院的上空回荡。
郑队表情黯然失色地注视着老人。
左边城抬手,擦了一下鼻子。
这个老人是郑队的父亲。
老人儿子死后,俄罗斯妻子离开他回了国。
老人娶了第二个妻子,却没爱过她,也没爱过他们的孩子。
郑队从老人面前走过去,一声轻叹飘落在地。眼神沉浸在回忆中的老人,没有看见自己身材魁梧的儿子落寞的表情。
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错身而过。
这天,刘沙河的身心有些疲惫,他是在低头去吸一支香烟时,对倚着他坐下的筱酸杏儿突然这样说的:我们结婚吧。
筱酸杏儿身子一阵僵硬,过了好一会儿,她扬起眼帘,眼睛里淌过水一样的波澜,在刘沙河看来,下面却是汹涌的暗流。她的手指放在刘沙河的唇上,说:我们这样不好嘛?
刘沙河拿下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偷偷模模的日子,我过够了。
筱酸杏儿说:可,可我不愿意失去这个家,我害怕没有家的日子。
刘沙河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啊。
筱酸杏儿站起来,躲到墙角里,咬住手指尖,说:可是,亲手毁灭这个家,我还是不忍心。谷麦岭怎么办?
像冰冷的河水,一种失望流过刘沙河的心,他一阵寒冷。可惜,筱酸杏儿没有察觉到,如果说一个女人愚蠢,就是在一个微妙的瞬间,心思僵硬的像是冬天里冰冻的河流。可能是筱酸杏儿不相信刘沙河能离开她,也可能自幼是孤儿,养成了任性与冷漠吧。
筱酸杏儿说:你忘了孤儿院里的日子了嘛,虽然我们俩也在一起,却还是孤儿。一想起这些,我就害怕。两个孤儿,组成在一起,也不是一个家。我们没有亲人,只有两个人,不是家。我不想过孤苦伶仃的日子。
刘沙河说:那谷麦岭呢?他也是一个人啊。
筱酸杏儿说:那不一样啊,虽然在这个城市里,他是一个人,可是,在他的家乡,他有让他牵肠挂肚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我们会为与他家的纠纷吵架和哭闹。这才是家啊。可是,如果我们结婚了,我们为谁吵架呢?
刘沙河说:我以为你爱我呢。
筱酸杏儿说:我当然爱你。可是……
刘沙河心酸地打断她的话,说:我懂了。
筱酸杏儿低语的忏悔声,滑过刘沙河的耳膜,他听见她说: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也爱谷麦岭给予我的这个家。你知道家对我意味着什么嘛,我害怕没有家的日子。我对你的爱是渴望,对他的爱也许是依赖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刘沙河走到筱酸杏儿身后,慢慢地伸出双手。
印着大朵桃花的丝绸浴袍顺着筱酸杏儿的肩膀,像花瓣一样滑落在地。
刘沙河抱紧筱酸杏儿,血一样的红唇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窒息中,他们飘飘欲仙地站在镜子前,一只惨白的蝴蝶幽灵一般凄婉地飞落。蓦然对眸,泪眼朦胧,是一种诡异,是一种款款的深情,和死亡。
这种死亡,是指刘沙河,而不是筱酸杏儿。他们交溶在一起,可是,刘沙河的心却像一段折断的树木,慢慢枯竭地死去。
2200字/245/2012年12月28日星期五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