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断定陶井就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神秘男人那天，是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在一条马路古玩市场里。
那时候，陶井走进古玩市场，那天，他仍旧没穿警服，还是穿了一件黑色风衣。
陶井有七、八件质地不同的黑色风衣，在春夏秋冬里穿。可能，他知道他穿黑色风衣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帅气吧。
陶井走着走着，突然在一个摊位上看见了一只旧花瓶，花瓶上绘着一个伸着兰花指采花的古代仕女，离她不远处是两个扎着发髻的小孩子，在花丛中嬉戏玩耍。
陶井拿起后，便有些爱不释手了。他问：多钱？
摊主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很贵。
陶井有些不悦，说：难道没价？
摊主坚起一个手指头。
陶井说：一千？好，我买了。
陶井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数了十张，递给摊主。他抱起花瓶刚要走，刘胜拨开人群，拦住他，对摊主嚷道：怎么个意思？哥们，不是说好了嘛，这花瓶我要了嘛。
摊主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后来的这个主儿，也看上了这个花瓶了，演戏呢。于是，他立刻狡诈地陪着一兜笑纹，说：哎哟，哥们，对不住了，这位老哥出的价比你出的价高，我，我就……实在对不住了。
刘胜脾气急躁地嚷的更凶了，说：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嘛，我说我兜里的钱不够，你让我回家去取，说给我留着，你怎么不讲信誉呢。
摊主兜着一脸的笑，说：哥们，什么信誉不信誉的，咱就是吃这口饭的，谁给的钱多，咱就卖给谁。再说了，我以为你不能来了呢。哥们，别生气，这儿还有好几个旧瓶呢，你另选一个，我便宜给你。
刘胜说：不行，我就要那个旧瓶……
摊主为难地对陶井说：不好意思，你要是要这花瓶，你还得添点钱，要不你得让给这位先生……
陶井生气地拧住眉，刚想发火，刘胜突然惊喜地叫道，说：怎么是你？副局。
陶井愣住，他的脸因为刘胜的意外出现，变得一阵苍白，更像一块用过的旧布。
在那一瞬间，刘胜一下明白了，陶井就是打那个匿名电话的人，陶井之所以打匿名电话，让他离开这个城市，是害怕了，害怕受贿的事暴露。
刘胜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情不自禁地抿嘴一乐。
陶井放下花瓶，从摊主手里夺下他给的一千块钱，绕过刘胜，从围观的人群里挤出去，匆匆走远。
刘胜坐在地板上，手抠着脚趾，仰面瞅着房顶上一只爬动的虫子。老婆从他身边拖地，他浑然不觉地把从脚丫里抠出的泥球，一下又一下地弹到地板上。老婆踢了他一脚，他看着老婆，说：干嘛？
老婆又踢他一脚，他爬起来，躲到一边。老婆把他扔到地板上的泥球擦净，说：洗脚去。
刘胜走进卫生间，老婆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洗脚水。听着老婆啪达啪达地走到水池前，拧开水笼头的声音。刘胜不用去看，就知道老婆晃动着身子，用力地洗一块抹布的情景。
老婆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却像城里人似地，喜欢把家收拾的一尘不染。
刘胜把脚放进水盆里，倏地，又拿出来，愤怒地大叫起来：水这么热，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婆趴在水池上，咯咯咯地一阵笑。
刘胜说：你等着啊，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老婆说：听说你们公司有一个老姑娘挺招人稀罕的？
刘胜便吸一口冷气，知道老婆必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一边往水盆里添了一些凉水，一边装糊涂地说：老姑娘？我怎么不知道。也难怪，我这人什么都好，就不好。明儿，我得改改，改改，别老婆问起来，你们公司里有什么美女吗，我说不上来，多不好啊。
老婆说：装，你就装吧。
刘胜带着哭音，说：不敢，不敢。老婆的酷刑，实在是太可怕了
老婆笑，说：我量你也不敢。
这天晚上，刘胜站在阳台上，把香烟放在鼻子上，他在家里从来不抽烟。烟丝的气味有种淡淡的干草香甜。自从那次电话后，陶井再也没有给他来过电话。刘胜苦思冥想那天在早市上买旧瓶时，陶井的慌乱的模样。刘胜突然恶毒地笑了一下。
刘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电话亭里，给陶井打电话。从小电话亭走上一段路，是警察局大楼。
陶井从大楼的大门口经过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响了。他站下接电话，目光茫然地望着进出的人。他只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刘胜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副局，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情。我在公司整理文件柜的时候，发现了一件蓝舞蝶私人文件。文件的内容是向上级部门反映你收受贿赂的情况。我不知道她是来不及寄出，还是她已经和你达成了什么交易。副局，这份材料上有你收受四次贿赂的详细情况。除了我向你行贿没有确凿证明人外，你受贿的过程，都有你去银行转账的照片为证。蓝舞蝶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难道，你就没发现，每一次你从银行出来的时候，都恰巧碰上了蓝舞蝶，每一次，蓝舞蝶都为你拍了照吗？好孬你也在公安局干了那么多年，竟被一个小女子算计了。悲哀啊，真是悲哀啊。不，不，副局，我不是有意讥讽你，我是想告诉你，这事实在是对你极为不利。不过呢，既然蓝舞蝶这份材料让我发现了，也许是天意吧，我想，你当然不想让上级部门知道这份材料。那咱们就作个交易如何？我只要五百万。你也知道，那是我的钱。就算是物归其主。
陶井只觉得呼呼的风，从脚下刮起，他有些站立不稳。那笔钱，只是从他的手里过了一下，然后，全部转给了蓝舞蝶，而蓝舞蝶的全部资金，作为投资又都重新注入到刘胜公司。刘胜真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奸商。
陶井听完刘胜的一番话后，没有给刘胜任何答复。他默默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向办公大楼里走去。
那天，好多经过警察大楼门前的人，看见英姿飒爽的卫兵旁，站着一个鼠头鼠脑的男人，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只冰棍，不时歪下脑袋，伸出舌头舌忝一口，然后，从嘴里发出一声凉爽的叹息声。
李孩子从精神病院里溜出来，他想进大楼，他说他认识一个叫左边城的警察。
刘胜抱着那只旧花瓶走进了警察局大楼，他从长长的走廊里走过，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往里面瞅。当他走到三楼一间办公室时，咬住舌头。
刘胜的目光落在门框上方的挂牌上，上面写着副局字样。
刘胜往里面看了一眼，办公室里没有人。
刘胜走进去，把那只旧花瓶摆在靠墙的文件柜里。
陶井是从走廊尽头走来时，发现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刘胜的。
陶井一眼认出刘胜来，看见过刘胜的人，没有人不会记得他的。那刹间儿，陶井非常后悔给刘胜打了那个电话。是他自己惹来的事非。
陶井明白刘胜来这里的目的。他的手插入裤兜里，一阵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手心里浸出一汪汗水。
那天，刘胜死在护城河里，天空下着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