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城捂住胸口，他的一颗心轰雷一般被炸成一片废墟，如果不是总编提起，左边城好像已经忘记了，他的父亲生前是这家报社的编辑兼记者。
左边城长得太像当年他的父亲了。
总编背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提到左边城的父亲，他的脸上浮起伤痛的神色，就像当年，他听到左边城父亲死讯时的表情。
隔着摆满书稿的高档写字台，左边城捂着胸口的手，慢慢地放在桌沿上。
两个男人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总编咳了一声，说：你是来调查蓝舞蝶死亡案子的吧？她的死只是迟早的事情。哦，我是不知道她死亡的真相，但我知道性格决定命运，咳，这个孩子是死于贪婪啊。
左边城小声地反驳他，说：贪婪是人的天性，不是嘛？
总编看了左边城一眼，这个孩子太像他的父亲了，文气太重。一点也不合适当一名警察。
但是，左边城现在竟然当了一名警察，而且，就是一名警察。
左边城白净的肤色，没有警察具有的刚阳之气。也许这个职业不适合他，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不过，大部分人不都这样嘛，误打误撞地做了不该做的工作了，并且，一干就是一辈子。
总编这样想道。当年，他也不是立志想当一名军人，后来，却做了一个摇笔杆的文人嘛。
总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一声。说：你可能没有真正见识过像蓝舞蝶这种女孩子。这个女孩子连血液里都流淌着贪婪，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疯狂贪欲。她做过了头。她的所做所为都过了头。我不喜欢这种的女孩子。尽管她被许多人欣赏。
一缕阳光照在总编头发花白的额，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充满了睿智。
总编只和局外人说真话，除此之外，即使是酒后，也不吐真言。这样的男人表面看八面玲珑，其实活得很辛苦。
总编见到左边城那一瞬间里，就知道左边城和他父亲一样，是一个心地单纯的人。是他喜欢并可以交心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人，即使工作再优秀，也不会被重用的。他们不懂得社会关系学。他们要是去学习社会关系学，也是不及格的学生。这就是，总编可以坦诚地和左边城交谈的原因。
总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徐徐燃起的袅袅烟雾，薰得他眯缝起眼睛，使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面容，挤出好多苍衰的褶皱。
左边城对总编的印像却不好，他心里想，总编或许比他更知道蓝舞蝶的品行。但是，蓝舞蝶活着的时候，一定不会知道总编对她是这样的评价。一个男人能数十年周旋在官场，不犯错误，既不得罪领导，还受到手下群众的拥戴。一切都做得滴水不露，真可以用老奸巨滑一词比喻了。
不断有编辑、记者进来，或是让总编签字，或是与总编谈稿子。
左边城离开时，在走廊与一个穿戴时尚的女孩儿擦肩而过，那女孩儿像极了蓝舞蝶生前的气质。左边城注意到，她走进总编的办公室，是飘然而入的。
左边城从总编的办公室里出来后，走进摄影记者办公室，他的一个同学，也是这家报社的摄影记者。
他的同学不在。左边城站在走廊里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同学兴高采烈的声音，说：我现在在报社旁边的这家酒店里，你过来吧。
左边城便从报社出来，进到那家酒店里。一提同学的名字，就有一个女服务员领着他走进一个包房。里面一群男人在喝酒。
左边城刚在门口出现，他的同学就连忙笑嘻嘻地起身，迎他进屋，边把他按在身边的椅子上，边给众人介绍。
一桌男人已经有些喝高了，听左边城不过是一个小警察，并不怎么理会他，继续猜拳唱酒令。
左边城饿了，喊服务员，要了一碗饭。埋头一阵狂吃。他的同学在一旁看着他乐，拍着他的肩，说：哎，我说，几天没吃饭了，怎么饿成这样了？
左边城的嘴里塞满了饭菜，挥了一下筷子，没说出话来。
同学笑的更厉害了，起身把好吃的菜，端到左边城面前。左边城举起大姆指，冲他晃了晃。同学说：哥们，你也太没出息了。
左边城没理他，伸长筷子去挟菜。
众人停住说话，看着他笑。在这时候，还有如此纯真、坦率的人，让他们一阵开心。
左边城是回到同学办公室里时，偶然发现一张与蓝舞蝶有关的照片的。
这是一张在会场拍摄的新闻照片。
蓝舞蝶手拿相机，跪坐一排椅子下面，在擦试手中相机的镜头。一个冲着前方开会的男人，从桌前扭过头，低垂下眼睛，看蓝舞蝶聚精会神摆弄手中的相机。他的一只手放在蓝舞蝶的头上。是什么人敢亲昵地去拍一个女孩子的头顶，而照片上的蓝舞蝶并没有反感的表情。这是一个别的报社记者抓拍的照片。
左边城和同学一同从酒店走出来，便跟着同学一同到他的办公室小歇。
同学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他的摄影作品。再年其它办公桌上，也堆满了照片。
同学去沏茶。左边城把双腿交叉在一起，一抬，就把两只脚扔在了桌沿上，姿式有些放肆，却十分舒服。
左边城随手拿起几张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看。
同学问左边城是喝花茶，还是红茶。
左边城没有吱声，却突然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他看见了有蓝舞蝶影像的这张照片。
照片抓拍地非常好，是黑白照片。
同学端着茶壶坐过来，他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得了。他说：要不是那位领导把手放在蓝舞蝶的头上这个动作，这张照片获奖都是有可能的。那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
左边城从那个同学那里，拿走这张照片。
他看着那个男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反复想了很长时间，也无法确定是谁。一个警察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