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沙河父亲死的那天,下着细如牛毛一样小雨,似有若无地润湿整个俄罗斯厂区大院。
白素兰送一个女人走出很远。那个女人的一只手,放在嘴唇上,眼泪从俊美的眼睛里淌出来。她们同时听到一阵叫喊声,转头向着四合院的楼区空地上看去。她们看到一群警察追逐一个男人的情景。
被团团围住那个男人,双膝在湿滑的草地,溜出一条印子,突然把手里的斧子,向头顶上砍去。
只听一片接连不断的惊叫声,在天空上划过,飞出去的斧子,正好与一只飞过的鸟儿相撞。
血淋淋的鸟儿垂直落在一个小女孩跟前,她的一双小皮鞋上,溅满了鲜血。
小女孩向后一躲,她直勾勾地注视着小皮鞋上的血水,染红雪白的袜子。抬起小脸的时候,发现她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弥漫着血腥气味中,所有人都向后一倒,只到那把飞转的斧子,落在地上后,才站稳了身子。
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白素兰扭过脸,去看那个同时也大声哭泣出来的女人。
这个女人一直都没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就走,成群的鸟儿,从她走过的地方,腾空飞起,被雨水打湿的翅膀,闪着亮晶的水珠。
白素兰跌中撞撞地向着出事的小树林子跑过去,双手拨开血腥弥漫的人群,从她身后退向两边的人群,黑压压挤满了半个庭院。
白素兰在人群里看到蓝飞鸟的时候,小女孩子惊恐万状的大眼睛,转向白素兰,她像一只奔逃的小鸟一样,一头扑到白素兰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白素兰的衣襟,白素兰被女乃水打湿的衣襟上,女乃香四溢。
那是只有母亲,才有的独特气味。
警察把男人的尸体抬上警车,呼啸而去。被吓坏的小女孩子,发出的凄惨哭泣声,像一把锋利的锯齿,割裂了人心,人们听见心碎裂的声音,眼圈红了起来。
白素兰抱起小女孩子,她像一只小鸟一样,张开胳膊,向着警车驶远的方向挣扎扑过去。
白素兰被她带着跑出很远,最后,跌跪在干硬的土地上,她们一同摔倒,冲起的桃花,一片一片地飞落到她们的身上。
白素兰抱着小女孩子,那一刻,白素兰突然心疼起这个孩子来,她是那么小,柔弱像个羔羊,软绵绵地趴在她的怀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是可怜的。人们散去时,白素兰才想起自己的女儿还在树下蹬着小腿哭泣呢。于是,她便把她放到地上。小女孩突然声音怯意地叫了一声妈妈。
白素兰站在春天的狂风里,心乱如麻,白素兰慢慢地转过身去,吃力地抱起她,其实小女孩子像鸟一样轻,楚楚动人的样子。
白素兰把她抱回家去,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蓝飞鸟儿。她的小女儿叫蓝舞蝶。
白素兰病了,也不知是什么病,反正就是没有一点力气,一直病了很久。休过病假后,去上班时,已经落下了弱不禁风的病根,却多了一种娇柔气质。她是区机关的一名办公室干事。
白素兰比被杀死的那个女人更加美丽端庄,是那种有着优雅气质的北方美女。
白素兰从楼群里款款往自己家走去的时候,凡是与她相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为她让道,她总是低眉一笑。为她让道的人也冲她微微一笑。然后,用目不转睛的神往目光注视她婀娜的身影渐渐远去。
白素兰从来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但是,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和颜悦色,比说了许多话都让人的心软软的,有些酸楚,有些悲伤。好像谁都不知道刘沙河父母的死与她家有关系,又好像猜测出与她家与那场祸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白素兰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凌厉的女人?好像是带着两个孩子,辗转不断搬家的那段时间吧。
失恋的蓝飞鸟有点失神落魄。她站在医疗车一侧,她把写着陶井名字的药瓶插上针管,挂到吊钩后,才去瞅躺在病床上的陶井。
陶井放下手中的报纸。和颜悦色的表情。说:小护士,我什么时候出院啊?
蓝飞鸟望着他,自从在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蓝飞鸟顶撞了陶井后,陶井一直阴黑着脸。
蓝飞鸟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
蓝飞鸟却因此美滋滋的有种高兴。女人常常用最简单的手段,报复最强悍的男人。
陶井虽然已经老了,可还是一个身材槐悟的男人,有着一种让女人动心的魅力。可是,偏偏蓝飞鸟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在她的眼里,陶井只不过是一个体弱色衰的老男人。
蓝飞鸟的牙齿在嘴里咬动,有一种被火点燃,猛烈烧起来的感觉。那年,她还很小。街坊邻居津津乐道传播那个被杀死的女人的故事,经历了有好多日子。于是,蓝飞鸟便一点点知道了一些,刚知道了一些,她的家就搬到一个很远的楼区,也是俄罗斯建筑,这座城市竟有那么多俄罗斯风格的房子。可是蓝飞鸟还是知道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是和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勾搭成奸,才引来杀身之祸的。那个与她度过无数次醉生梦死良宵的男人,在她死后仅仅几天之后,便没有了踪影,蓝飞鸟只听说那个男人有着英俊挺拔的体魄,永远穿着一件随风飘飞的黑风衣。
记得有一天,蓝飞鸟突然停住包饺子的手指,擀饺子皮的左边城说起她家的事情,好似无意间提起。陶井与她家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左边城好像记得小时候的所有事情。他告诉蓝飞鸟,陶井是先抛弃了一个叫欧阳远香的女人后,才又抛弃了白素兰的。一个女人为他而死,一个女人替为他死去的女人养育了孩子。
在那一刻,蓝飞鸟十分敏感地起了怀疑。她才是蓝家收养的那个弃儿。
蓝飞鸟以仇恨的心情看着这个叫陶井的男人。他们曾经在一起聊过文学和写作,简直是天方夜潭。
陶井叫了一声,是意外地叫声。他的手背上流出一片血水。蓝飞鸟抽出针头,她扎破了血管。陶井说:蓝护士,看你心猿意马的样子,怎么打针啊?
蓝飞鸟捏起棉团,擦去陶井手背上血水,重新把针扎了进去。推车走出去的时候,她说:陶副局长,你想吃什么嘛?我们医院食堂可以订餐的。
陶井说:不用,家人给我送饭。蓝护士,我就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蓝飞鸟沉吟了一下,说:按规定,我是不可以告诉你的。可是……你,你不能告诉医生,说是我说的。你得的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只怕是无药可治了,最多也活……你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陶井说:医生不是说我只是中毒,另外轻微的有点血压高……
蓝飞鸟莞尔一笑,推车走出去。蓝飞鸟刚坐下写护士日记。陶小落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说:护士,护士,快,快,307病房,我家的老爷子昏过去了。
蓝飞鸟跟随他进了病房,打了一支强心剂。片刻,陶井醒过来,脸色死灰,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他的眼窝便塌陷进去,嘴唇爆起一层干皮。
蓝飞鸟边推急救车出去,边幸灾乐祸地想,哦,人真是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