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暗淡的福阳殿内,康景皇神色疲倦的躺在床上,太医院的众太医们逐个为他把了脉,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言,只是脸色极为难看。
“怎么,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朕,朕的身体如何吗?”康景皇冷冷道。
众太医们像是受到天大的惊吓一般“扑通”一声纷纷跪在了地上,脊背冷汗直冒,全身瑟瑟发抖,额头不住地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又不连贯,“皇……皇上饶命……臣……臣等……无无无……无能……诊……诊不出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康景皇面无表情,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们,虽是一脸病容,可是他身上散出的凛冽强势的气息却让人不容抗拒。他沉声道:“梁太医,这里你医术最高,你给朕说说,朕的身体到底如何?朕恕你无罪。”
梁太医心理咯噔一下,惊颤地抬起头来,那布满皱纹的额头已是通红一片,汗流满面。他不敢看那正瞪着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只得盯着前方明皇的纱帐,心知自己的言行若稍有差池,必定会身首异处,说不定还会连累九族受牵连。
康景皇不耐烦地又唤了他一声,他浑身猛地一颤,又是一个叩首把额头抵到了地上,才吭哧道:“臣……臣诊出……皇上……脉象虚浮……体虚力竭……已是……臣……臣……”
“朕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康景皇的语气忽然变得和善起来。
“皇上,”梁太医拂袖拭去满头的汗水,“皇上体虚力竭,肝肺均已受损,”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康景皇的表情,见康景皇表情并无太多变化,他才壮着胆,小心谨慎接着说道,“皇上贵体欠恙,实不宜太过操劳,更不宜动怒生气,若是能心境平和,小心调理,应该还有……”
康景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动,“还有什么?”
梁太医咬咬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身子忽然不再颤抖,语气也趋于平缓,“皇上若是能静心休养,注意饮食,应该还有半年的阳寿。”
康景皇定定看着他,半晌,微微一笑,道:“梁爱卿说这话,不怕朕杀了你的头。”
“皇上饶命!”梁太医凄厉地喊了一声,惊惧的泪水溢出眼眶,他重重地一叩首,额头抵到地上,颤声道,“臣……臣老眼昏花、医术不精……实……实不能确定皇上贵体为何?皇上赎罪,皇上饶命!臣老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
“朕并无怪罪你之意。”康景皇缓缓地坐起身来,嘴角扬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容,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又开口了,只是那语声样和平柔,但一个字一个字传入耳中,却是清清楚楚,带着丝丝扣扣的寒意,让人不自觉地神经紧绷,心里忐忑不安,“记住,今日之事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半句,否则……”
他忽然顿了一顿,收起笑容,双目阂起,面容亦是十分疲惫,举手挥了挥,“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
众太医连连叩首,再也顾不得形象有多狼狈,有多滑稽,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大殿。
整个大殿转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直站立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太监总管袁复,见众人都退下后,他才上前一步,低声喊道:“皇上,就这样放他们走,好吗?”
“随他们去吧,朕纵是将他们全部杀了,也掩盖不了朕重病吐血的事实,反倒是留下一个昏庸无道,滥杀无辜的罪名。”
“皇上……”袁复耸然变色,垂首跪在地上,不禁惨然泪下,“皇上乃是圣君,必定多富多贵,福寿永昌。”
康景皇嘴角泛起一丝惨笑,一字字道:“袁复,朕的身子,没有谁比朕更清楚,他们不敢说,但是朕知道……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皇上……”袁复不忍再听下去,轻声打断他的话,转身斟了杯茶端到他的面前,又道,“皇上喝杯身参茶润润嗓子吧。”
康景皇接过,饮了一口,又递还给他,道:“唉!朕这是养虎为患,现在整个朝堂都由
薛兵把持了,朕虽想力挽狂澜,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武儿已是生死未卜,只怕文儿也……”他顿了一顿,频频长叹道,“朕有愧了啊,朕愧对卫家的列祖列宗,愧对先皇,愧对杨妃,朕……朕……”他语声越来越微弱,说到这里,更是气喘不已,难以继续。
袁复又是焦急,又是关切,轻轻为他捶背,殿内瞬间又静了下来,又是一片死寂。
康景皇喘息了半晌,又自挣扎着道:“袁复,皇后他们还在殿外吗?”
“在,皇上,”袁复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大皇子,四皇子,锦灵公主,锦秀公主他们一直在殿外恭候着呢,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康景皇“嗯”了一声,动了动身子,袁复见状,连忙上前扶他躺下,轻声轻气地道:“皇上稍后,老奴这就去请皇后娘娘他们进来。”
不到片刻的工夫,袁复领着一行人进到内殿,当先的是一袭华丽淡金皇袍的皇后,紧随其后的便是太子卫祁文,再后面乃是大皇子卫祁剑和四皇子卫祁礼,最后便是宫装罗裙的锦秀公主和锦灵公主。
他们一一见礼后,皇后自行在床沿坐下,康景皇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皇后不必惊慌,朕只是老毛病,并无大碍。”
“皇上,”皇后嘴角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您咳血了。”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康景皇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这是在关心朕吗?”
皇后面色微微一变,却马上回复正常,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康景皇那慑人的目光,淡淡道:“皇上多虑了,臣妾当然关心皇上的安危。”
“是么?”康景皇冷冷地扯开唇角,似假非假地说道,“朕还以为皇后是来为朕奔丧的呢!”
“臣妾惶恐。”皇后浑身一震,猛地跪倒在地,磕头道,“皇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臣妾胆小,禁不住皇上这么吓唬。”
康景皇眼底一丝精光如闪电裂空,一闪即逝,瞬间恢复了黑夜般的深沉,他淡瞥了眼静静跪在地上的皇后,忽然缓缓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皇后垂着头,看不见她眼中的神光,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捉模着什么。
房间里一时针落可闻,这难耐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康景皇霍然张开双目,声音低沉而庸懒,“太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父……”卫祁剑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已起身的皇后一把拽住,他愕然抬起头,在见到皇后严厉冰冷的目光后,又乖乖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朗声说道:“回皇上,臣薛兵,有急事要叩见皇上,在外候旨。”
康景皇嗯了一声,袁复清了清嗓子,尖声细气地一阵吆喝,“传薛王爷——”
一阵甚是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不到片刻,一袭锦衣的薛王爷走进殿来,说道:“臣薛兵参见皇上!”说着,跪下磕头。
“罢了,起来说话。”康景皇淡淡说了一句,挣扎着刚想起身,却又徒然倒下,然后又开始咳嗽。
“皇上——!!”众人一阵惊呼。
“没事,”康景皇淡淡地挥了挥手,将口中的血腥硬生生地咽回了肚里,望着薛王爷道,“薛王弟这么急着来见朕,有何急事?”
“皇上……”薛王爷似面有难色般,欲言又止。
康景皇嘴角挂了分温柔的笑意,说话的声音也似在跟一个情深意重的朋友聊天,“薛王弟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薛王爷盯着康景皇,咬咬牙道:“皇上,武王爷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康景皇一惊,猛地坐起身来,接着……竟突然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袁复和卫祁文惊呼一声,抢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皇后和薛王爷等人亦是耸然变色,面上的神情,霎眼间都转变成了惊骇。众人一齐围上去,纷纷惊唤,“皇上,保重龙体!”
“武儿真的死了?”康景皇的目光仍旧紧盯着薛王爷。
“薛王叔请慎言!”卫祁文忽然发话,两道湛湛眼神,有如冷电寒芒,直逼薛王爷脸上,他全身散发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
薛王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笑有几分讽刺,有几分不屑。见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纠结,两人身上的杀气越来越甚,康景皇终于忍不住道:“祁文,不得无礼,你退下。”
“父皇……”
“退下!”又一阵猛咳,又是一口鲜血。
卫祁文咬紧唇,无奈地退到了一旁,薛王爷甚是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对着康景皇道:“皇上,臣带来了一人,问他便知。”说完,他左退了一步。
一身材魁武的青年男子走上前来,跪地磕头,颤声道:“参见皇上!”
他抬起头来时,康景皇和卫祁文看到他的脸,都不由一惊,同时月兑口道:“杨天。”杨天乃是卫祁武的贴身侍卫,专门负责保护卫祁武。
他忽然跳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众人,面上神情似乎有些呆滞,但见到卫祁文时,骤然变色,面上的欢情,霎眼间就变成了惊骇,上前一把拽住卫祁文的手,大呼,“雪崩了,王爷,快跑!”
卫祁文一脸莫名,竟呆愣在了当场,既不出声,也不动弹。杨天见拉他不动,垂头丧气地喃喃道:“死了,都死了,都死光了……哈哈……”说着,如一阵风般地冲出了大殿。
康景皇目光转动,缓缓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咳……”
“皇上少安毋躁。”袁复目中早已热泪盈眶。
“死了,是吗?武儿真的死了,是吗?”康景皇紧闭双目、面白如纸,缓缓地倒在了床榻上。
“皇上,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惜,疯了。”薛王爷低头道。
“疯了?”康景皇在锦被里的手紧紧捏住,才勉强抵住周身侵袭而来的凌厉之气,露出一丝淡笑道,“朕既然叫霍冲去寻人了,那么就算死了,朕也要见到尸首。”
薛王爷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康景皇猛然打断,“朕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
既然康景皇已下逐客令,众人自是有话,也不敢再多言,各自回房。哪知才走出房门几步,却见一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脸色苍白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各位王爷,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