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牛策马过了克鲁伦河,一路寻着蹄印追下去。可刚刚追出五六里远,便看到那匹驮着空鞍的马,正倘徉在河边就着月色啃吃青草。心里疑惑,停马四顾。见前面河谷之中地势平坦开阔,虽然杂草丛生,但多是菅草芦苇等矮棵植物,明晃晃的月亮地儿里,人行其间很难藏匿身形。而左侧不远处就是肯特山脉,一眼望过去,群峰雄峙,沟谷相连,幽森森地不着边际。看到这里,蛮牛心里已是明白。知道年羹尧带着钟其海走不远,此时不见了踪迹,定是在此弃马上山躲入了林中。当下也不再多想,翻身下马来到了山下,手脚并用地向上攀去。
夜深林静,蛮牛一路疾行,不时惊起一群群夜宿的鸟儿,“扑愣愣”振翅飞起投向树林深处。而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在群山间呜咽回荡,听在耳里,更是让他心急如焚。钟其海落在那凶狠狡猾的汉人手里,命悬狼口生死未知。可要想在这茫茫的林海里找到他们,不缔大海捞针一样,何其难也!
“无所不能的真主啊,保佑钟其海平安吧!”蛮牛心里在默默地祷告,脚下却越走越急,行到后来,几乎是猫着腰在向上奔跃。堪堪来到了山顶,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一手拄膝,一手扶在一株齐腰粗的柞树上,弯腰皱眉,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这一阵疾行,使得身上的伤口又有几处绽了开来,此时被汗水一脎,只觉得火烧火燎般疼痛。蛮牛咬牙忍痛,抬手抹了把汗,见自己上山之处恰是两座山峰间的一道漫岗。漫岗上月影寥落,树木稀疏,静悄悄地没有人踪。不由得心下踌躇,正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去追,忽听得远处隐约传来一阵人声。心里一惊,忙闪身躲在树后循声望去。只见前面山坡上一大片白桦林中,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直朝着自己藏身之处走来。
说来也巧,来的这两个人,正是年羹尧和钟其海。他们两个上山虽早,走的却是山脊弓背。而蛮牛直抄山下的弓弦近路,又是一路狂奔没有停歇,所以竟后发先至,刚好被他在这里截了个正着。
此时,就着满天月光,蛮牛看得分外真切。那走在前面裙袂飘飘的女子,正是钟其海!心中狂喜,不由得精神一振。回手自腰间模出把解腕尖刀握在手里,屏息蓄势,如同一头猎豹般隐在树后,静待两个人走近。
年羹尧跟在钟其海后面,正同钟其海边走边聊,丝毫不知道危险已悄悄临近。经过刚才休息时的一番恳谈,两人敌我关系虽然未变,但相互间的态度已是完全不同。那钟其海天性豪爽单纯,本就很难深恨一个人,而年羹尧英雄年少气宇不凡,更是让她心生爱慕,想恨也恨不起来。
年轻人易相处,年羹尧知道钟其海少女心性好奇心重,一路上故意信口胡诌些奇闻趣事讲给她听。钟其海听得入了神,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愁眉渐展,笑齑重生。不知不觉间,两人便熟络得像相识多年的一对儿老友,说说笑笑,再无半点儿仇敌模样。
蛮牛隐身在树后,一心要取年羹尧性命,并没有注意到两人脸上的表情。侧耳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根心弦绷得紧紧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转眼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近前。钟其海低头走在前面,正听年羹尧说起山西老抠儿惜财如命的故事,浑然未觉有什么异常。及听到那老抠儿大夏天里扇风取凉,却只晃脑袋不肯摇扇子时,忍不住“咯咯”笑道:“你这人,就爱瞎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年羹尧也是忍俊不禁,嘴里却仍一本正经地强自辨道:“姑娘还别不信,世上人这么多,什么样的人没有啊?我汉阳老家就有一位土财主,比这山西老抠儿还要抠门儿呢!”
话未说完,一闪眼看到蛮牛映在地上的身影,心里猛地一惊:“树后有人?!”脚下不停,依然不动声色地继续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我讲给你听听?”
钟其海边走边掩口笑道:“好啊,你说来听听。”
这时候,蛮牛见两人毫无察觉地自树前走过,心里暗喜。蹑足提气,悄无声息地自树后转出,手挥尖刀,恶狠狠地扑向年羹尧!哪知道年羹尧这里早有防备,蛮牛才扑到身后,他身子一个前倾,突然反腿一脚,将蛮牛踹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脚,同方才踢阿奴的那一脚如出一辙,都是背身反踢,角度既刁力道又狠。那蛮牛闷吼一声,后背重重地撞在树上,直震得树叶纷落如雨。身子顺着树干滑下来,瘫坐在树下,一张面孔惨白如纸。
钟其海听到身后声响,愕然转身望去。只见年羹尧拔剑跃起:“好贼人,竟敢偷袭!”正欲扑过去一剑刺死蛮牛。心里一急,忙开口叫道:“住手!”
年羹尧听到钟其海的叫声,停步回头,见钟其海正慌急失措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哀恳。“求求你,不要杀他。”
年羹尧尚在迟疑,树下的蛮牛却嘶声吼道:“不要管我!海格格,你快点儿走!”说完挣扎着爬起来,须发戟张,两眼通红地再次朝年羹尧扑过来。
年羹尧脸上变色,才待出剑反击。不料这蛮牛一路追赶,全凭着一股意念在强自支撑,此时新伤加上旧创猛然间发作,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脚下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山一样的身躯已是轰然倒地!人虽晕死过去,可两只手却仍死死地抱住了年羹尧的腿。年羹尧用力一挣没有挣开,心里发慌,扬手挥剑便欲刺下。
“不要杀他。”钟其海尖叫一声扑过来,张手拦在年羹尧身前,嘴唇颤抖着,已是泫然欲泣。“求求你,他已经受了伤,你就放过他吧。只要你不杀他,我保证陪你找到大营。”
年羹尧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收起宝剑,俯身掰开蛮牛抓在脚腕处的手指,一言不发地拔脚便走。
钟其海见年羹尧放过了蛮牛,不由得喜极而泣。俯身扳起蛮牛叫了两声没反应,忙伸手探了探鼻息,知道蛮牛只是一时昏迷并无性命之忧,这才一颗心落地。抬头擦了擦眼泪,刚松了口气,却见年羹尧已经渐渐走远,忙开口叫道:“喂,你等一等。”
年羹尧停步慢慢转身,见钟其海已是气喘嘘嘘地从身后追了上来。
“你怎么一个人走了?”
年羹尧黯然摇头:“你走吧,你我互为仇敌,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年羹尧堂堂男子汉,原不该拿你一个小姑娘做人质。前面再碰上你的同伴,年某拼死一战便是!”
钟其海一愣,随即板起面孔冷冷地说了一句:“那怎么行?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要做到。博硕克图汗的儿女说过的话,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说完,径自从年羹尧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年羹尧呆了一呆,立刻喜形于色,嘴里叫道:“哎,等等我。”拔脚追了上去。
第五章注释:
注释(7)博硕克图汗:据蒙古文文献记载,经过多年的扩张,噶尔丹实现了“胁诸卫拉特奉其令”的目标。康熙十八年(1679年)七月,噶尔丹领兵3万,“将侵吐鲁番,渐次内移,往后西套,前哨已至哈密”,迫使吐鲁番、哈密臣服,至此,准噶尔势力已伸展至甘州(今甘肃张掖)一带。遂以“西域既定,诸国咸愿奉为汗”为名,乃请命**喇嘛。**喇嘛五世应噶尔丹之求,赠“博硕克图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