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腊八,人常说:“吃了腊八饭,赶快把年办。”今日镇上逢集,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了,因此去的人很多。
虽然寒风刺骨,每个人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因为一家人一年来的殷切希望就要实现。一张红纸、二斤果糖、三斤白酒,四斤花生、五斤麻油、六斤猪肉、七斤棉花、八斤粉条、九尺花布、十斤大米……“女子要花,小子要炮。”有钱没钱,不空手过年。不管平日多么窘迫,年是要过的。穷光景也不例外,于是尽管天寒地冻,集市上依然人山人海,丰富的笑容写在黝黑的脸上,人们一扫一年来的阴霾,寒暄之后便相互询问年货的置办情况,免不了相互比较比较。
“——狗日的置全了么?”
“驴啾啾的,也差不多了!”
“再转悠转悠看看?”
“不啦,娃们都等不急了!”
“熊样子,怕是媳子等不急了吧?给她扯了甚衣裳?”
“熊!给娃们每人一件,媳子就免了。”
“狗日的不想活了,看媳子能饶你?”
“熊!她的衣服已买过了……”
一时街上竟有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几乎流不动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共同演奏着一曲大合唱——没有总指挥,却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考上学的同学陆续都回来了,想见的看不到,不想见的却迎面走来。看那一身洒月兑的打扮,人也白了几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青春在他们的身上恣意飞扬。茂生忙侧溜了,心嗵嗵地跳,象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走过很远才敢回过头看,真后悔为什么要赶这个集。地摊上全是卖衣服的,墙上挂满了年画,茂生挑了几张古装人物,准备拿回家临摹。三三两两准备结婚的年青人在一起买衣服,试了又月兑,月兑了又试,怀里大包小包的快要抱不动了。茂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就是想见到秀兰。于是就站在一个较高的地方,看人头攒动,就是不见她的身影。
天阴沉沉的,象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吊着眉眼,不给人一点好脸色看。北风席卷着路边的玉米叶子,在前坪的雪地上旋转着,扬得满天都是,然后突然改变方向,迎面扑了过来,象是要撕开这灰蒙蒙的大幕,发出尖锐的嘶叫声。三三两两的行人背对着风向,把头龟缩在怀里,倒退着往前走。一辆急驰的车子飞过,寒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眼看着要过年,茂生家却连看的一分钱也没有。弄地方出尽了血,没能力缓过气来。家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气氛。母亲的脸上挂满愁容,凄凄清清,腊黄得象一张裱纸。父亲的眼神空洞洞的,看不出内容。黑蛋送来了一块猪肉、一瓶白酒并一包茶叶,这是他每年的规矩。大姐夫还没有来,他也许会让孩子送来两包香烟,肉是不会有的。秀兰去年曾带来过一块猪肉,足足有十几斤,岳母把猪血黄(用荞面浸的猪血)、油糕、米馍、丸子等装了一袋子,正月里他们直吃到十五。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可能家里忙。正月里有几个同学要结婚,已经给了话,行礼的钱还不知在哪。
黄昏的时候贵芳来了,贵芳说秀兰没来?茂生说没有。贵芳说快过年了你也不去看看丈人丈母?茂生苦笑了一下,说还没有。贵芳说过年了你也不给秀兰买件新衣服?茂生说还没有,拿什么买呀?后半句没说出来,他觉得脸上发烧,滚烫烫的不知该往哪搁。贵芳眯眯地笑了,说:“我知道秀兰不缺衣服,但你买的就不一样。——她是你的人了呀!”说完又笑,咯咯咯咯,象只觅食的母鸡,拧着肥硕的扭来扭去。一颗瓜子皮粘在嘴上,用劲地唾了一口,才吹了起来。她不屑地看了那瓜子皮一眼,一只脚在地上拧了拧,看着他又笑,说:“你可不要忘了呀!”一阵风似地就不见了。
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后,队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苹果园也对村民实行承包。第一年试行由两家来共同承包,每户上交队里几千元钱。胆小的村民看到这个天文似的数字就怕退了,队里经营的时候一共也卖不了那么多钱呀,这不是设了火坑让人往里面跳吗?
有胆量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因为队里经营的时候谁也不把果树当回事,春不施肥,夏不打药,秋不追肥,冬不剪树,全靠自然生长。果树在春天的时候很关键,施肥、打药、疏花、疏果,样样不能少,否则即使风调雨顺的年成,苹果也不可能长大,变不成多少钱。村人的畏缩给了曾经经管过果园的宝拴、福来两家很好的机会,他们毫不犹豫就把果园接了过来,然后花钱从果业公司请了技术员来修剪果树。第二年的春季,他们从信用社贷了款,又施肥又打药,果树开花的时候雇人疏花;果子坐住的时候雇人疏果。这两家人在村里的威信都不高,雇人干活大家都要工钱。宝拴也不含糊,每个妇女一天一元四角八,是当时外面的标准工钱。福来不愿意落后,把工钱提高到一元五角!大家都说这两家人吃错了药,疯了,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