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真的是伤了元稹,尽管那是早晚的问题。可是还是不觉愧疚。我并没有把那晚和元稹吵架的事儿告诉祈风,一则是怕他多想,二则觉得也不过是小事,没有必要非要说。心里还是想着那些事儿,但是在祈风面前还是一如既往。
“悠然,你现在开心么?”一个寒冷的夜里,我们两个人坐在我别园的门边,脑抽抽地看所谓的婵娟。
“开心啊。”我随口回答,眼睛还是盯着那轮不怎么规则的月亮。
“悠然,你看着我说,可以么?”祈风用手挑起我的下巴,力道正好。不会弄疼我,但是也不得不让我直视他。
“祈风,我是不是很笨?”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的话就立马蹦了出来,“我怎么就那么喜欢冲动?这么大了,还是个这么样子,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悠然,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么?”祈风把我身上的斗篷又提提,温和地说。
“你讲,我听。”我乖巧地说,身子不觉向他靠拢。祈风的身上有种暖暖的体温,不像我,到了冬天整个身子都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学过生物,知道人是恒温动物,我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温动物了。
“十几年前,在京城发生了影响重大的‘午门之变’。年仅十二的三皇子被拥为新君。其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被有实权的丞相看中的不过是不谙世事。自古君权与相权就一直处于斗争中,对于看历史的人来说,他们记得不过就是一个事件。史官也只会给胜利者书写他们的传奇。从来就没有会在意一场变故会给普通的官吏带了什么结果。在京城的官员的变动总是最明显的,因为它在天子脚下,没有什么花招可以玩。千千万万被牵连的官员中,有一户是从楚地过来的。古人有句话‘学而优则仕’,这家本来是楚地的书香门第,后来因为君主喜文而被升做官吏。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权相当然不会放过他的府邸,但是苦于没有理由,只得从长计议。直到‘午门之变’的半旬后,一夜权相派人夜袭府邸……”
“祈风,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摇摇头,心里猛然泛起酸气,一个一个地冒着,我来不及打破……
“那时候,我用手捂住然儿的眼睛,自己第一次见到血,触目满满的血,溅在屋子的屏风上,溅在雪白的纱幔上,溅在桌子上的瓷瓶上,溅在我的额头上……我当时吓得想要叫唤,却被管家捂住了唇……我们被管家拉到府邸外边,管家让我们离开。可是我不走,我见不到爹娘,怎么可以走?外边聚集了大批的人,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我们就等着,以为等着就可以了。可是并不是,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又过来一群人,他们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点燃了一把火,丢到了府邸,瞬间大火蔓延……我哭着喊着要进去。然儿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看到我那个样子,也撕心裂肺地跟着我喊叫……”
“祈风,算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我用手捂住唇,才避免细碎的呜咽破口而出。原来祈然告诉我的,并不是真的!他们的父母是这样离世的?!
“傻瓜!”祈风抚抚我的发,将我带入怀里,“那时候,望着晃眼的火焰,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过过后我醒了,我以为自己会看到管家,但是不是的。我看到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他告诉我,他是我爹的学生,以前受过我家的恩惠,会帮我。我当时很害怕,害怕他会骗我。可是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我不要让然儿不安……是我告诉他,让他把我送到别处的,毕竟京城过于危险……”
“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你不会恐慌么?”我用手帕擦擦他忽略的微微有泪的眼角,一股心疼骤然升起。
“傻丫头。恐慌总是比随时会死要好得多吧?”祈风拉住我的手,扯过一个笑,“如果我没有来彰德府,怎么会遇到你?”
“祈风答应我,以后都不要碰政治,好么?”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自古政治都是赌家的游戏,胜了固然好,除了自由什么都有了;可是万一败了呢?我们有谁可以承受住它带来的结果?古有项羽,一步差败于刘邦,只留得西楚霸王一个空名,留得乌江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今有卡扎菲,几步之差败于美利坚,只留得**狂人一个骂名,留得一片片无辜的人群和混乱的政局……你可以说项羽刚愎自用,但不可以说他不英雄;你可以说卡扎菲独、裁不民、主,但你不能不说他面对美国的强势不勇敢……但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只是记得项羽投江时的窝囊,记得卡扎菲临死时的双手举起的怯懦……而我们呢,处在历史中的我们呢?
“嗯,我答应过你的。当然不会去碰。”祈风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我知道他是不开心的,那种不开心或许只是不甘心吧?
“你继续说,我听着。”我靠在他的身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转移话题:你也许现在会不怎么高兴,我不是不让你去追逐那个东西,只是那个东西,我们玩不起。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想法的。
“后来我们辗转到了彰德府的一户杨姓人家。两个老人家本就无儿无女,我们的到来。他们脸上的微笑倒是多了。我时常会跟着老爹一起去下地做些活儿,然儿则在一边玩稀泥,日子不能不说是美好。如果没有那场蝗灾,估计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那场蝗灾将整个村子都毁了。老爹他们为了护着我和然儿,自己则离开了……”
“那你和然儿呢?”
“当时我们和爹以前的学生根本联系不上,后来有人说他因为督下不严被革职。我们就来到城里,玉人楼的玉妈妈买了我们。我开始成为一名龟奴。我知道自己要想有所成就就不能想其他人一样,每天得过且过地过日子。作为龟奴,每年都有审核的。在我刚刚进楼没有多久的时候,就有一场。我那时候,每天都在努练功,而且偷偷去听夫子的课。所有的准备都没有白费,那次的审核,玉妈妈看中了我。次日我便和另一个被选中的人,也就是李廉,一起去了暗楼学习武艺……”
“祈风,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受了这么多的苦,还一直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李悠然,看你那点出息。他说你“傻瓜”,你就很是给他面子啊,还什么都说出来了啊?
“坏丫头。”祈风又捏捏我的鼻子。
“行了,总是这几招。不过我倒是真的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摆着一张冰块脸了……放心,我不会骗你,不会弃你的。”我搂住他的脖子,笑容中还有些许对他的怜惜。
“悠然。我要告诉的是:即使是我那样的身世,我不是也挺过去了?所以没有过不去的事情,只要你够勇敢。”祈风的发丝缠绕住我的,脸上的坚定让我动容。
“祈风,谢谢你。”我如果开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和我聊身世,那么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才会让我有动力去勇敢。
“傻瓜。悠然是个小傻瓜。”
“祈风,我教你一个东西,你学么?”我心情好,不理你。
“你要教我么?”祈风同学显然很是吃惊,手指指着自己,摇头笑笑。
“你到底是学不学?”拜托,你老那是什么表情啊?敢情您会英语?
“学,学,学。悠然要是教我,我一定学。”祈风一副很是认真的表情。
“呐?”我拿起他的手,一笔一笔地写着:l-i-k-e。
“你这是什么字啊?”祈风估计是感觉手心有点痒,要缩回手。
“这是英语。我小时候爹爹教我的。”无所不能的爹爹再次重现江湖。
“英语?那你写得是什么意思?”祈风就是个好奇宝宝。
“你先学着,我们明年去樟树边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的脸不觉红了:这个……到时候再告诉他吧,不然现在他尾巴不就翘起来了?
“你不说,我不学。”
“你不学,是吧?”
“不学。”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那个怎么写来着?”
“切~”看吧,你不学试试?!我的无名的自豪感上来了,接着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着……
在明朗朗的月亮下,两个身影蹲着写着英语。突然不知道高个的那个身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穿着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的女子作势要打人,男子连忙站了起来,小步跑着,女子笑着追逐着,留下一串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