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山河卷 第一章 一剪梅·洗墨(下)

作者 : 紫残

白衣女子并不答话,只轻轻叹息了一声,满首三千的白发被风吹起,蓦地飘散开来,宛似雪瀑飞溅,银丝乱舞。

水淅涟一怔,忽见她也没怎么动,倏地白影一闪,便立在墓前,伸出修如白瓷的柔荑,轻抚墓碑,双眸凝视刻在碑上那一行古篆,不觉透出一丝感慨,淡淡道:“眨眼一别十六年,物是人非,你还是死了,只不过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是以你也不该有什么可留恋的,至少你曾来到过这天地之间,曾经活过,爱过,痛过,不是么?”

水淅涟只见她一晃身,便能瞬移数尺,轻功高得出奇,不禁色变,又见她浑身雪团也似,冰肌玉骨,容貌又是极美,心中一时疑惑,谁知此人一开口,便说出如此离经叛道、无情无义的话,顿时娇躯一震,放下古琴,说道:“不许诋毁我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诋毁你娘?”白衣女子霍然转身,蛾眉微挑,忽地淡然一笑,略有苦意,轻轻道,“傻孩子,你说错了,不是我诋毁她,这本就是她的命,她从一生下来,便注定是不能活在这世上的。”

水淅涟身子一颤,只觉呼吸急促,道:“你为何要这般说?难道你认识我娘?”白衣女子道:“我自然认识她。”水淅涟听她说话似是而非,一时陷入迷惘,思绪混乱不堪,忽地问道:“那、那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白衣女子摇头道:“这我不知。”

水淅涟说道:“你既然认识我娘,那你为何要说我娘不该活在这世上?难道、难道你是我娘的仇家?”她心绪激动,说话时不禁有些发颤,但始终强加抑制,说到后来,却已是言冷如冰,声色俱厉。

白衣女子见她虽是容貌秀雅,举止端庄,但骨子里却始终透着一股冰雪烟寒之气,静如止水,波澜不惊,不禁心中暗暗诧异,又不觉生出久违的欢喜之情,当下淡淡一笑,道:“傻孩子,我自然也不是她的仇家,我倘若真是,你还有命吗?”

水淅涟道:“那你为何要深夜来此,又要那般说我娘?”白衣女子道:“我只不过是途经此地,见得崖山上灯火闪烁,便忍不住上来瞧瞧,我那般说,也自有我的道理。”说罢微微一笑,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水淅涟犹豫一下,终是走了过去。白衣女子拉过她手,柔声问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水淅涟及近了,方发现这女子容貌虽美,但眼角鱼纹丝缕,年纪着实已不轻,又见她目光慈祥和蔼,不知怎地便说了出来,顿一顿,反问道:“那你叫什么?”

白衣女子呆了一呆,不想水淅涟年纪小小,不通世故,会口无遮拦地有此一问,怔了片刻,淡淡地道:“我住的那地方积年开满了牡丹,是以我自号谷雨居士,你若不嫌拗口,不妨便这般唤我吧!”

水淅涟见她不肯吐露姓名,心中本自有些疑惑,忽见她望着崖下庄园,轻叹一声,问道:“这山庄是何时建成的?”

水淅涟望着下方灯火点点,心中渗出一丝暖意,道:“有半年了。”谷雨居士察言观色,倏尔一笑,道:“这么说来,你当是这清水宫的第七代掌宫使了?”水淅涟点头。谷雨居士颔首,轻叹道:“这般年纪,也难为你了!”

她顿了顿,又问起水淅涟师从何处,水淅涟继而说了。谷雨居士叹道:“清水宫湮灭一十五年,武功心法已尽数失散,正所谓覆水难收,失之不得,纵使你习得临霜阁武学、三清派绝妙剑术,也难复原清水昔日名满天下、领袖群伦的旧貌,他们如此让你担当重任,委实有些过了。”

水淅涟道:“这有什么打紧,武功心法皆是人创出来,昔年我清水宫祖师婆婆来此之前,不也是一名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吗,如今我有一身剑法武功,加以时日,也能创出武功心法来。”

谷雨居士笑道:“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昔年清水宫第一代掌宫使天袖道长乃是与纯阳真人齐名的大宗师,清水宫的武学博大精深,天袖道长留下来的《水清诀》更是深不可测,乃是江南三门武学之中的翘楚,像这般的神通,又岂是轻易便创得出来的?”

水淅涟见她对清水宫事故了如指掌,心中越是生奇,问道:“居士,你和清水宫、和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谷雨居士默默不语,过得良

久,方叹了口气,望着漫天飞雪,淡淡地道:“我此生只若浮云,又和什么人有关系?”

水淅涟听她又说出似是而非的话,一时也不知该问什么好,本来心里有一肚子的话儿,却一句都问不出口。过得一阵,谷雨居士方道:“孩子,你信得过我么?”水淅涟只觉莫名,道:“你既然不是我娘的仇人,那又有什么信不过的?”

谷雨居士道:“那好,从今夜起,我在此逗留三个月,传你一套武功,你每晚等夜黑之后再过来,此事你万万不可向任何人说起,更不能泄露了你自己的形迹,等三月之期一过,你功成之后,我自当离去。”

水淅涟突然听闻她要传授武功,心里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传我武功,又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谷雨居士道:“我生性清散,一个人习惯了,不喜和别人说话,也怕别人打扰,至于为何教你武功,你还不必知道,待日后你大了,自然会明白。”

水淅涟闻言,也不知该作何状。谷雨居士又道:“孩子,我这套武功习之不易,但如一旦练成,却是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真若有心,持之以恒,不出十年,清水宫之名必当因你而振。”

水淅涟不觉心头怦动,想了片刻,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拜师,徒然只觉一阵柔风夹杂着雪花自下而上拂起,自己登时被扶了起来,又听谷雨居士微微一笑,道:“好了,孩子,我这是授业不收徒,如真的排行轮辈算起来,你当是我的徒孙,你不能拜我为师。”

水淅涟观她容貌顶多不过三十岁,蓦然说出什么“徒孙”之言,一时但觉莫名惊异,忽地瞧见她白发飘飘,漫步走到崖边上,登时心惊道:“居士,你小心了!这洗墨崖深不见底,莫站的太近。”谷雨居士招手道:“不打紧,你过来。”

水淅涟走过去,谷雨居士轻轻挽住她的臂弯,温言道:“你若害怕,便闭上眼睛。”水淅涟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见离崖边还有三尺有余,当下摇了摇头。谷雨居士轻轻颔首,一声清叱,便挽着她从崖上纵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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