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参学卷 第二十六章 寄人篱下

作者 : 紫残

叶秋夕呆呆望着天痕,满脸尽是震惊之色,过得良久,方才扑哧一笑,道:“傻小子,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是我刚才骗了你,你不服气呀?话不要乱讲,要被别人听见了,你可是要砍头哦!”笑靥姣美可爱,神色又颇为担心,转头四下环看,连忙将天痕拉到天碧水居一侧的汴河河畔的河堤上。

晚风柔和地吹拂条条细柳,幽深的河水静静地流淌,天痕心情满是惆怅,口中轻轻叹息,坐在河堤上,默默望着河对岸忽暗忽明的灯火,道:“叶姑娘,我知道你难以相信,但我说的确实是真的,两年前多,我爹爹与郭爷爷的义子柴伯伯一见如故,意气相投,遂义结金兰,但后来爹爹来京被那奸人害死,我被人所救,从此与他们分开,音讯隔绝,如今郭爷爷为我报了大仇,一步登天,与我已是天壤之别,我想要投他报恩,却不知如何寻他。”

叶秋夕看着天痕忧郁黯然的眼神,心里一阵悸动,虽然脑中仍感觉不可思议,但脸上却绽出微笑,道:“傻小子,原来你是皇亲国戚呀,小民女适才多有得罪了,还望这位小小王爷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呀!”

天痕微微苦笑,扭头道:“叶姑娘,你说我该如何寻我郭爷爷,郭爷爷身居皇城,万人敬仰,是中原的皇帝,我一无所有,穷困潦倒,京城里又无熟人,我……我能见得到他么?”叶秋夕微微一笑,道:“谁说的你京城里没熟人?还有我啊!走吧!傻小子,随我回家去!”说罢展颜一笑,拉起天痕便跑。

“你等等!叶姑娘,等等!”天痕猝不及防被叶秋夕拉着跑出数十丈,连忙叫道,“叶姑娘,去……去你家有用么?”叶秋夕咯咯一笑,道:“我爹爹知道很多达官显贵的,你随我回去,我求爹爹帮你想办法!”天痕心头犹豫片刻,忽地想起叶秋夕那清丽的微笑,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任叶秋夕拉着。

两人一路小跑,过了两条街,穿进一条巷子里,天痕抬眼一望,只见不远处两盏朱灯高悬,一方宅门矗耸,门上屋檐叠飞,宛若燕尾,门前两尊石狮待势欲扑,青石阶梯层层铺展,犹如美玉,忽听叶秋夕笑道:“傻小子,到家啦!”说罢放开天痕的手,粉裳飘扬,径自跑了过去。

天痕信步走过去,只见朱门紧闭,檐下悬着一块墨黑的巨匾,上书:落木庄,心里颇感奇怪,不觉忖道:“藏剑盟不是与少林势均力敌的大门派么,怎会在这如此平凡的市井之地?起个名字也是冲淡至极,那风公子恐怕言过其实了吧。”忽一转念,随即恍然忖道:“对了,道德经曰: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小者隐于野,独善其身;中者隐于市,全家保族;大者隐于朝,全身全家全社会。藏剑盟实力在此,又何必显山显水呢?”天痕自在八方墓室研习八方之术之时,闲暇时也取些陈抟留下的道家经典研读,读后也颇有心得。

叶秋夕踏上台阶,伸手扣了扣门上的饕餮铜环,扬声笑道:“丁大伯开门,我回来了!”

只听猛地门内有人惊喜地呼出一声:“小姐!”随即脚步声响,又听他高声欢喜道:“少爷!少爷!小姐回来啦!”

朱门继而打开,只见一锦衣黑袍的老伯出来,满脸堆笑,又是担忧又是欢喜,道:“小姐你可回来,少爷和夫人都快急死了,已经派出五六拨人寻你了,听少爷说你被人带走,他们有没有伤着你?”叶秋夕微笑摇首,道:“丁大伯别担心,夕儿不是好好的么?”说罢拉起天痕进了门,兀自往院子里走。

天痕本想与那丁大伯打了声招呼,怎奈叶秋夕拉着自己直往前跑,只见前院红花绿树错杂星间,散着淡淡的幽香,月华如水,静静地泻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地白似银如霜,远处屋舍勾心斗角,在浓荫下若隐若现,却甚是安静祥和。

忽见前方迎来一人,青衫玉扇,正是叶秋吟,只见叶秋吟欣喜道:“夕妹,小兄弟,你们可否无恙?”叶秋夕莞尔一笑,道:“没事,天痕他因祸得福,不但医好血毒,而且还治好以前的痼疾呢!”天痕拱手道:“让公子担心了,叶姑娘她安然无恙。”

“那便好,”叶秋吟点点头,长长舒了口气,道,“夕妹,快去见娘亲,娘听了你的事,旧疾又复发了。”叶秋夕啊的一声,大吃一惊,连忙道:“娘亲在哪里?”

叶秋吟神色凝重,轻轻叹了口气,道:“刚刚吃了药,感觉胸口烦闷,我让丫鬟陪着她在归雪亭散散心。”叶秋夕急道:“那我们赶快过去吧!”叶秋吟颔首,当先而走。

天痕听罢也心头微惊,随在叶秋夕后,忍不住问道:“叶姑娘,你娘患了什么病?”叶秋夕神色着急,急急往前赶,却是没有留意,天痕见叶秋夕不语,也不好再问,当下默然跟着,心中也不禁暗自为她焦急。

三人急匆匆从白石小径绕过大厅,穿花绕柳,拂开层层绿荫,天痕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主宅屋后一片湖泊在月光下如镜子般晶莹剔透,湖面闪烁细碎的银光,波光粼粼,涟漪微微,轻摇荡漾,湖畔一小亭巧然搭立,白基红瓦,鲜明艳丽,几盏朱红的纱灯随风轻轻摇曳,几串风铃亦伴风舞蹈,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叶秋夕水眸徒睁,一声叫道:“娘!”

天痕定睛一看,但见亭中约模环坐着四五个花样少女,彩衣云鬓,肌肤胜雪,生得花容月貌,眉眼如画,女敕靥上笑意盎然,端的姣妍可人。那四五个及笄少女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说说笑笑,那中年美妇斜倚东栏,发如堆鸦,斜插一支描线镶玉银凤钗,神态怡然,笑容温和如饴,宛如春风吹拂。

“娘……”天痕眼神惘然,脑里第一次浮现这个字眼,却如下了惊雷,“叶姑娘的娘亲真是端庄秀丽……”心里忽然起了莫名的酸楚,一股淡淡的忧伤遍袭胸间,疼痛无以复加。

亭上众人闻言一怔,均回过头来,一红衣少女小手掩口,随即惊喜道:“小姐!夫人,小姐回来了!”说罢红衣飘洒,迫不及待迎了过来。

叶秋夕又叫了一声娘,笑意之中满是狡黠之色,与叶秋吟并肩徐徐走过来,天痕不知为何,心里忐忑,碎步跟上。

中年美妇淡淡望着叶秋夕,眸中笑意更浓,却似嗔似喜,仿佛欣喜之余又隐隐含着责备之意,轻轻叹息道:“这疯丫头总算回来了。”

那红衣女子迎上来,拉着叶秋夕,又蹦又跳,微笑道:“小姐,你总算回来啦,吓死幽兰了,下次出去让幽兰陪你去吧!”叶秋夕微微笑,道:“好啊,我家幽兰貌如天仙,倾倒众生,定能让那些登徒子拜倒在裙裾之下。”幽兰忽见撇见天痕这陌生少年,又听叶秋夕调侃,瞬间脸颊羞红,嗔道:“哪有了?小姐又来戏弄人。”又飞也似逃回亭内,倚靠着中年美妇,嗔道:“夫人,小姐一回来就欺负幽兰,又出去闯了祸,幽兰请夫人打……打她几板!。”说到后面径自咯咯笑起来。

叶秋夕微笑着踏进亭中,道:“好啊,打完等会回去我打你小!”此话一出,众女皆掩口咯咯笑了,秀颜晕红,满亭春色盎然,幽兰羞得面红耳赤,又气又急,简直无地自容,只好钻进中年美妇怀里,娇躯匍匐,粉拳轻捶,撒起娇来。

天痕见这满亭粉黛熏香,不禁脸上一红,脚步随之而止,莫名其妙地站在叶秋吟身后,小眼却望着那中年美妇,痴痴若呆。

中年美妇安慰了幽兰一番,佯怒瞪了叶秋夕一眼,淡淡道:“疯丫头,你还不过来。”叶秋夕朝天痕扮了个鬼脸,才哦的一声走过去,不料方才一过去,便扑到中年美妇怀里,咯咯直笑,甜甜道:“娘!”

中年美妇本欲略略惩治她,但她这一来,心儿顿时软了,望着那天真灿烂的笑容,也不禁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扭了一下她的润鼻,道:“死丫头,下次不准这么鲁莽了,知道么?”叶秋夕认真点头,关心道:“娘亲的病好些了么?”

中年美妇微笑颔首道:“刚才吃了药,好多了,夕儿,那位小公子是哪位?”说罢眼波嫣然流转,神色泰然自若,望向了天痕。

天痕胸口一滞,暗忖道:“原来她适才早已发现我了……”正要踏前拜见,忽听叶秋吟呵呵一笑,道:“秋吟倒忘了向娘引荐了,”随即向天痕微笑一伸手,道:“小兄弟,这是家母。”

天痕慌忙拱手道:“晚辈……月……月天痕见过叶夫人。”越是心急越是说得结结巴巴,惹得众丫鬟咯咯笑起来。叶秋夕也忍不住轻笑一声,瞟他一眼道:“娘亲,我和哥哥在洛阳遇上歹人,幸是天痕……哥哥他帮了我们,他还帮哥哥疗伤呢!”

叶夫人哦的一声,面带少许惊异之色,微笑道:“英雄出少年,那我们要好好谢谢他。”天痕赶紧道:“夫人过誉了,天痕何德何能,只需夫人莫要怪罪叶姑娘陪晚辈涉险,晚辈便感激不尽了。”脸色通红,脑中电般转着以前爹爹说过的场面话,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叶夫人微微一笑,眸里闪烁出许些赞赏之意,道:“好,好,年轻人最难得便是内敛,夕儿,你可要好好向人家学学。”叶秋夕本听着娘亲赞赏有加,不禁脸上满是得色,听得后话不觉满不服气,正想狡辩一通,忽然想起什么,便道:“娘亲,天痕哥哥他来京城寻找亲人,不想时过变迁,两年未见,一时找不到居所,夕儿便带他回家,让他暂住几日。”叶夫人颔首微笑道:“不妨不妨,这落木庄地多人少,月家小兄弟尽管安住,如有怠慢不周之处,尽可与我说。”

天痕见叶夫人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不觉心头泛起淡淡酸涩,又满怀感激,谢道:“多谢叶夫人。”

叶夫人嗯的一声,微笑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吟儿,你带月小兄弟去清澜居住,再差两名丫头过去照理月小兄弟起居。”

叶秋吟颔首道:“孩儿知道了。”

叶夫人满意点头,不再言语,拄栏欲起,叶秋夕与几名丫鬟见罢连忙起身搀扶,天痕蓦然一惊,叶夫人身子虽然风姿绰约,但脚步却虚浮不稳,仿佛长时间不曾行走一般,正自愕然,忽见叶夫人微笑道:“我先回去了,夕儿,你随我去房里一下。”

叶秋夕嗯的一声,小心翼翼地扶着,转头向天痕展颜一笑,随即与众人离亭而去。

天痕望着她们离去,忽然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忽听叶秋吟道:“小兄弟我们走吧。”遂默默点头。

叶秋吟领天痕出了归雪亭,沿湖小径而走,曲径通幽,虫儿啾啾欢鸣,天痕望着冷月清辉,漫天星斗,一片凄艳景象,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转过湖的另一面,忽出现一片宅子,白墙灰瓦,藏匿在葱郁的竹林里,竹叶婆娑,叶秋吟道:“这是秋吟居,我便住在这里,清澜居便在左边,我带你过去。”天痕望着这片住宅清静淡雅,不觉点头忖道:“叶公子这等读书人定是喜欢清静,希望我来了莫要吵到他。”

略一转折,绕过秋吟居,便见一门伫立,穿门望去,是一个小院子,放着几盆花草,简单而精致,院后方是住宅,安宁而素净。两人

进去,天痕四处环看,发现房间竟有四五间之多,不觉乍舌忖道:“这太多了吧……”

叶秋吟微笑驻足,道:“这段时间你便这里的主人了,自己看看吧,待会我叫人打水来让你洗洗,如若有事,叫下人来叫我便是,或有闲暇,不妨来秋吟居小坐。”天痕何曾受过这等待遇,慌忙道:“叶公子不用了,我自己会打理。”

叶秋吟摇头道:“这怎么行,我娘吩咐过的,小兄弟难道想要我不孝么?”天痕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叶秋吟微微一笑,道:“我先过去了。”说罢青衫飘曳,翩然踏出门去。

天痕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忽然间感觉自己恍若隔梦,仿佛自己仍在那个大雪纷飞华山,坐在石上埋头苦读,又仿佛自己在惊雷暴雨下没命地奔跑,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急速流下,眼里浮现尽是一袭青衫,几缕白发……

一个少年站在浩大的京城中一座小院里,双眼微微泛红,仰头直视苍穹,孤独、凄楚、迷惘,心情从未如此澎湃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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