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参学卷 第二十三章 势如水火

作者 : 紫残

风乱尘朗声一笑,道:“若如大师愿意交晚生这个茶友,晚生自当喜不自胜,三生有幸,不过那素笺所写之事却是字字真言,没有半点危言耸听,大师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宏性心头暗凛,忽然感觉此人说话似乎言外有意,却又甚是圆滑世故,不愿说破此中瓶颈,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白镶边的素笺,徐徐念道:“笪叶卷禅房,祸落起萧墙。临残抱玉守,投肉喂鹰翔。”说罢灰眉紧皱,眼色凝重,道:“我少林数十年未敢有人擅闯,风施主昨日派人留下此笺,委实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老僧昨晚苦吟半夜,揣度君意,仍有不解,深惧恐有宵小对少林图谋不轨,而今日前来相赴,才知风施主乃风光霁月之辈,谦逊儒雅,礼遇相加,断然不会与少林为敌,但老僧知晓风施主必知原委,亦深感此事重大,还请风施主明示。”

叶秋夕适才被温酒尝搅得好不气恼,正准备叫上天痕一走了之,忽听宏性缓缓念出此诗,但觉稀奇古怪,不禁细细念了两遍,忽地脸色一变,身子僵立当场,眸子里竟生出惊惧之色。

天痕却是并未在意,他径自走去与温酒尝坐下,道:“温大叔,谢谢你帮我治伤,天痕有生之年必会报答你的。”温酒尝本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天痕说得如此文邹邹的,不禁大笑起来,道:“臭小子,你怎么说得如此龌龊,哈哈哈!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子还要你报个鸟!”天痕一脸严肃道:“虽是举手之劳,但却恩同再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温酒尝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好,好,好,你要报答老子就把那小丫头娶了吧!人家为你伤心落泪,你却无动于衷,你对得起人家的一片真心么,以后好好疼人家,怜香惜玉还要老子教你么?以后生个胖儿子,来请温大叔喝喜酒!”说罢嘿嘿贼笑,又躺了下去。

天痕未料温酒尝竟会让自己如此报恩,惊呆一阵,不禁面红耳赤,急道:“温大叔,这、这怎么成?你不要乱讲,我与……叶姑娘也是刚认识……”忽然话头一滞,生怕叶秋夕听见又与温酒尝吵起来,连忙转过身来,却见叶秋夕站在树前,神色不大如常,一双水眸全神贯注地望着风乱尘与宏性,心头诧异,也不禁朝那边望去。

但见风乱尘微微一笑:“不知大师看出什么?”宏性略略沉吟,道:“从诗意来看,首联‘笪叶卷禅房’此乃雨前征兆,若老僧猜测不错,此乃取‘山雨欲来’之意,山雨欲来,莫非少林将有什么事发生么?颔联‘祸落起萧墙’乃取‘祸起萧墙’之意,‘祸起萧墙’此典故出自《论语》,子曰:‘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而意旨内部发生祸乱,莫非我少林内部将起祸乱?颈联‘临残抱玉守’,抱玉之典,源出周谚,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道说敝寺藏有什么东西,引得宵小之辈起了觊觎之心?尾联‘投肉喂鹰翔’此取我佛家典故‘割肉喂鹰’,但施主用此‘翔’字,老僧以为施主乃取反意,连起颔联,不难臆测尾联乃取‘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之意,难道说我少林寺竟然出了叛徒,将要大乱少林么?”说到后面,不禁心头寒意恐惧俱生,隐隐感到不安。

风乱尘拱手笑道:“大师身为佛门中人,竟知百家经典,晚生敬佩万分。”说罢却不再多言,只淡淡一笑,宏性观其颜色,心中暗凛,连忙问道:“难道老僧说的不对么?”

“不,大师臆测此诗说得丝毫不错,”风乱尘微微一笑,眸中忽然闪出异样光彩,字字顿道,“但只是其一,难道大师没有看出此诗乃是藏字诗么?”“藏字诗!”宏性蓦然一惊,继而垂头捋须看笺,沉吟道:“若是藏头,应是笪……祸……临……投。”猛地身子一震,脸色剧变,失声道:“大祸临头!”

“不错,正是大祸临头。”风乱尘一笑,眼神闪烁,“这只是其二,此诗不但藏头,而且藏首藏根。”宏性已是吓得冷汗淋漓,听风乱尘说话,却听得莫名其妙,不觉奇怪道:“藏头不是藏首么?藏根?藏什么根?”风乱尘笑道:“非也,非也,此‘藏首’非彼‘藏首’,乃是藏‘罪归祸首’之意,‘藏根’自然是藏‘祸根’了,大师沿首尾次字横读,自然明了。”

宏性寒意蓦生,须臾目读,脸色瞬间再变,过得良久,方才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即天下大乱,风施主可拿捏得准么?”风乱尘微笑道:“此二人不也非同小可么?晚生若无确凿证据,岂敢血口喷人?大师慧根深种,应看得出谁是‘藏首’,谁是‘藏根’吧?”

宏性深深倒吸一口气,老脸凝重,似是如临大敌,久久不见说话,天痕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挠头不解,走到叶秋夕跟前,却叶秋夕柳眉深蹙,低声喃喃道:“萧……叔叔……”天痕奇怪诧异,忍不住问道:“叶姑娘,你说什么?”却见叶秋夕置若罔闻,恍如痴呆,仿佛沉浸在睡梦当中。

过了好一阵子,宏性方甫长叹一道,摇头道:“风施主,我那法历师侄入我佛门十余年,慧臻三宝,苦伴青灯,深得我方丈师兄赏识,已是我少林年轻一辈佼首,亦是少林下代主持的不二人选,施主乍得一说,老僧如坠深渊,实难相信。”

风乱尘笑道:“大师不信晚生,倒也平常,晚生与大师初逢乍交,怎敌得过法历大师十余年的心血?不过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晚生亦是凭着一腔热血,特来相告,此举天地可鉴,日月同昭。”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道:“大师请过目。”

宏性郑重接过,默默目读,只见老脸越来越沉,猛然一声暴喝,拍地而起,勃然大怒,道:“竖子尔敢!”白须随风飘飘,怒目沉颜,宛若雷神凛凛下界。风乱尘静静道:“此信便是法历大师写与叶盟主的亲笔书信,大师应看得出其笔迹,如今中原称得上大门派的,唯少林与藏剑盟,执牛耳者,必当其锋,日前宏泰大师病危卧榻,朝不虑夕,叶盟主其心昭昭,路人皆知,想必大师也应该知晓。”

宏性猛然一喝,天痕吓了一跳,不禁凝神倾听,听罢却骇然失色,轻声惊惧道:“叶姑娘,你……”话未说完,却感觉脚背一痛,只见叶秋夕杏眼徒睁,狠狠瞅了自己一眼,欲言又止,猛地心头一震,已然知晓其中利害,不禁汗出如浆,噤声不语。

宏性余怒未了,胸膛起伏,喝道:“好个萧玉鹰!枉我少林养你多年,不想竟是养虎为患,哼哼!你既然对我少林不义,休怪老僧铁掌无情!”一时愤怒难抑,眼中竟腾起熊熊杀机。风乱尘淡淡一笑,道:“萧玉鹰,擅刺杀之术,年近不惑,乃藏剑盟潜龙七剑之首,三十年前为叶盟主在江西捡获的孤儿,一直藏匿于大江以南为其所用,十二年前突然北上,随即销声匿迹。”

“十二年前?”宏性一惊,随即咬牙切齿道,“不错,那贼厮便是那时入我少林,那日还是老僧亲手为他剃度穿裟!”忽而眉皱如川,喃喃道:“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突然大惊失色道:“十二年前不是血战魔宫那年么?”

“不错,正是那年,”风乱尘眼神忽地飘忽不定,凝望碧空,“据晚生所知,自贵寺与藏剑盟血战魔宫之后,继而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其中原委除贵寺与藏剑盟无人再知,若晚生猜测不错,宏生大师与叶盟主必发生了惊天变故,而萧玉鹰便是那时潜入少林,作叶盟主一颗棋子,为日后所用。”

宏性脸色倏尔再变,忽长叹一声,道:“我那宏生师兄自那年血战魔宫回来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与我方丈师兄秉烛夜谈一夜后,随即面壁苦修,这十多年来如一日,从未出过达摩堂半步,老僧偶有问之,方丈师兄与宏生师兄均缄其口,连老僧也不知当年发生何事。”

“宏生大师面壁达摩堂之事,晚生也略有耳闻,”风乱尘神色一黯,又微笑道,“晚生本也有事欲与宏生商谈,但一来生怕打草惊蛇,二来生怕宏性大师拒之门外,是以为未能登门拜访,才约大师来此商谈。”宏生一震,问道:“可是关于当年血战之事?”风乱尘颔首道:“当年一战,南北武林均被卷入,牵动的武林门派不计其数,晚生亦未幸免,不过大师放心,只是些琐事,晚生只是在寻一个人而已。”宏性略略颔首,忽听风乱尘微笑道:“大师知晓两年前京城大乱,水清诀惊现于世么?”

宏性点点头道:“此事在中原哄传,老僧虽在深山,倒也有耳闻,此魔功显世,必饮千人血,我少林身为武林正宗,也本欲寻其根底,但后来天下大乱,当今圣上挥师南下,直指京城,此事也不了了之了。”风乱尘笑道:“如若晚生猜得不错,此事便与藏剑盟欲谋取贵寺有关。”

宏性倏尔一震,越想越觉不对,深感此中似藏有极大阴谋,亦知少林大敌当前,身处水火,而藏剑盟隐忍十余年,卧薪尝胆,即将发难,不知是何原因,但若两方开战,就算分庭抗礼,中原武林也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不免荼毒生灵,实违佛祖本意。

风乱尘见宏性默然无语,突然问道:“大师,有听过清水密室么?”

“清水密室?”宏性眉头一皱,道,“自然听过,传闻此间有魔宫秘宝,但至今也无人发现。”风乱尘摇头自叹道:“或许已被人发现也未可知。”倏尔神色黯然,眸中闪出一丝痛惜。

宏性却未发觉,垂眉捋须,似在沉思之中,喃喃道:“如此说来,老僧须赶快回去,将那厮绳之以法,不然那逆贼猝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此法不妥,”风乱尘微微一笑,“何不欲擒故纵,先莫打草惊蛇,对其放之任之,大师暗自筹备,待知藏剑盟欲为何事,唱的是哪出戏,再翻天覆地也不迟,到时后发制人,可再抢先机。”宏性猛地一震,合十礼道:“风施主才思敏捷,老僧佩服!”

风乱尘摆手道:“但这萧玉鹰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藏剑盟根深蒂固,爪牙遍布,势力已笼罩整个中原,而少林独木难支,危危可及,大师若要匡扶正义,还须将中原佛门各大宗派聚集,齐心合力,共度难关。”

“各大宗派?”宏性一惊,道,“依风施主之意,我少林要联合贤首、净土、法相、律四宗,共同对付藏剑盟?”风乱尘颔首道:“不错,唯有各宗联合方能与之抗衡,大师有所不知,在上代大汉时期,刘氏父子大兴佛事,修葺佛院,倡导佛学,藏剑盟势力立时缩小,仅余京畿之地,佛门势力一直占上风,这也是藏剑盟一直隐忍之因,而如今的大周不兴佛事,藏剑盟势力继而放之须弥,再加之因地适宜,结交达官权贵,大大扩张了势力。”

宏性听得大大在理,不觉颔首道:“风施主字字珠玑,如此说来,还是未雨绸缪为上,待老僧与方丈师兄略为商议,即派人前去各宗商议。”说罢又不禁长长嘘出口气,微笑道:“风施主智如天人,才高八斗,定是天下一大风云人物,恕老僧愚拙,不知风施主师从何处?”

风乱尘淡然一笑,并不言语,忽听那琴声攀云而上,跌宕起伏,不禁泰然唱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

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歌声轻盈飘荡,转折而上,宛似九天凤羽翱翔在碧水蓝天之上,天痕本听那门派纷争,听得头昏脑涨,也分不清孰对孰错,乍得听到此歌,顿时醍醐灌顶,心旷神怡,回头望向叶秋夕,却见她俏颜若如寒水,眸子一片迷茫,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只见宏性呵呵大笑,道:“风施主,你不愿说,老僧也不勉强,江湖多奇士,千里不留名,他日有暇,不妨来少林一叙,老僧这便告辞。”说罢起身合十一礼,呵呵大笑,径自领着两位小沙弥徐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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