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子布的汽车,再一次开上公路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公路早通了。
原来,今天早晨,公路上真的动员了全段的养路工人和周围攻的几百名民工,一齐上路来铲雪。那么多的人,开了十几辆汽车,一路从山小下往山上铲着。而且是两面一齐动手。扫除积雪的速度相当地快。只用了三四个小时,积雪基本上就扫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老天作美,太阳一出,路上的积雪很快地松软了,从白色变成了深褐色,那是白雪和泥土相融和的颜色。
扫雪的人,都好穿着那种红色的衣服,上面有明亮的条纹,很象是清洁工或者是交警的服装。那是为了让迎面而来的司机们能看得更加清楚。
倪子布的汽车从小路上开出的时候,公路上的养路工人中,竟然有人笑着说:“呀,怎么还有人敢走老路,那是可是几年没有养护的路,许多的地方坑凹不平,还有塌方,这伙计的胆子可够大的。”
坐在车上的小伙子嘿嘿地笑着。他在为自己的胆大而得意。是呀,没有这样的一个向导,倪子布是不会走这条老路的。
汽车到了公路上,小伙子对倪子布说:“咱哥,我把你送到了,现在你该给人钱了,我也庐回去了。前边的路也没有雪了,你不要防滑链也可以回去了。”
倪子布笑着点头。
其实他们中间还有一点事没有弄明白。本来倪子布和小伙子说提是让小伙子送他到峪口,然后小伙子再在那里寻找没有防滑链上不了山的汽车和司机。说好了,送到那里的价钱是五十元。可是现在小伙子只送了一半,倪子布该怎么给这个小伙子负钱呢?
倪子布问那个黑乎乎的小伙子,说:“咱哥,”倪子布学着小伙子的口气,“你说,咱们走了一半路,该怎么给你结账呢”。
小伙子笑着说:“反正我把你送到平安的地方了,还帮你带了这么长的路,要我说,俺哥,你也不是小器人,就别跟我一个下苦人多说话了,五十元,在你也不算什么,就给我了吧。”
这个小伙子一看就是经见过世面的人。他讲话语气很和气,可是讲价钱却很硬梆,一看就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别看他是一个农民,可从心理上说,从性格上说,他也算是农民中的少见的人物。
花想容忍不住了,说:“五十块钱是送到峪口,现在是一半路程,要我说,二十五块钱,谁也不吃亏,也不占便宜。”
倪子布笑看着这个小伙子。看这个小伙子回答。
小伙子笑着说:“俺嫂子,你咋比我哥还小气。嫂子,你说平安值多少钱,兄弟刚才可正在打牌,一听我哥说急着要回去,二话不说,就去借了这个链子送你们来了。当着人家的面说好的五十块钱,也跟人家说的一人一半,一家二十五块钱,现在你只给我二十五块钱,我拿回去,可怎么跟人家分呢?”
花想容的脾气又上来了,“你就回去老老实实地跟人家说,只送到岭上,只走了一半路程,按规定,人家只给了二十五块钱,一人一半。就这么说。”
小伙子脸色不好看了。他低着头,搔了半天的脑袋,说:“嫂子,你太狠了,早知道你这么难说话,刚才我就不出来了,在牌场上,这么关天的功夫,好歹也弄他个百个八十的。跟你们出来,手冻得象个萝卜,最后才给这么一点钱,真是划不来,真是划不来啊……”。小伙子嘴咧得大大的,尽量地表现着自己的不满。
倪子布没有说话,他在路边的一个拐弯的地方停下了车。这时明显地画有停车的标志。倪子布走下车子,和小伙子把挂在车上的链条拆了下来。
其实拆下来也很方便。只要解开捆绑着链条的绳子就可以了。这种挂上拆下的办法,其实是一种最原始的方法。但是在山地行走的车子,没有了这根链条,真的是寸步难行。
小伙子看样子是干这种活的老手。拆的时候,他甚至于不要千斤顶,只在后边把车子一推一,那两条链子就哗啦啦地掉在了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拆下链子,小伙用一个蛇皮袋子把这根链子装在里面,提在手里。他走到车边,叭在倪子布的身上,开始讨要租用链子的钱。
倪子布取取二十块钱,递到了小伙子的手上。
小伙子急眼了,“俺哥,你就给这么一点,这不是打发要饭的呢?”
花想容坐在旁边,在心里说:“你以为你是干什么的,你差不多就是一个要饭的。人家公路上出了事,别人遇到了困难,你们不帮倒还罢了,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来赚别人困难的钱。这生意也太缺德了一些。
倪了布没有说话,他在身上转找右找,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翻着,寻找着身上的零钱。是的,他的零用钱本来就不多。但身上也不是没有整钱。他是一个精细的人,装钱是用的一种类似于土财主的方式,在自己的短裤上,有一个有拉链的小兜,所有的整钱,全都是装在那里。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掏的。真的要掏,他也会大模大样的解开皮带,然后拉开拉链,从那里边取出要取的钱来。这种拿钱的办法,虽然老土一些,可是很管用。他从来没有丢过钱。当然,丢钱是指的是丢失整一百的钱。因为他的整钱和零用钱从来不会混装。小偷要从倪子布的身上掏出去钱,真的很难很难。
倪子布在身上掏着。小伙子眼睛在身上看着。
掏了半天,倪子布身上掏出几个一块的钱,凑到一起,才五块。真的象刚才花想容说的那样,他身上的钱,只有二十五钱。
小伙子大为不满,他撇着嘴唇,说:“俺哥,我只说是我穷,搞了半天,你比我还穷。看你在身上掏了半天,实指望你掏出来的一个100,谁知你搞了半天,只有这么几块。你是拿兄弟当猴子玩吧。”
倪子布说:“记得身上是有钱的,可怎么也掏出不出来了。”
倪子布转身对花想容说,“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再有给他一点,他也不容易,挺热心的,也耽误人家半天的功夫。”
花想容当然明白倪子布的意思,她也在身上掏了半天,一块钱也没有换出来。她说:“昨天不是钱全让你装着了吗?现在你倒向我要,你说,你把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伙子看了一下,低垂下眼皮。他可能在心里说,今天怎么遇着了这样的一对,表面上穿得枝呼页展,可实际上比我还穷。
“呸,”小伙子在地上吐了一口。
倪子布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把自己驾驶台上的那盒烟,递给小伙子,说:“让兄弟受累了,老哥今天真的丢人了,让兄弟吃亏了。”
本来倪子布怕这个小伙子会不要这盒烟,把它踩在脚下,或者扔在山沟里,不想那个小伙子倒高高兴兴地接过去,他看了一下牌子,是好烟,乐了,“不错,俺哥,看得起咱,这是盒好烟,兄弟还没有抽过,谢哥了。今这事,就算兄弟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出车,在这一带遇着什么事了,你就提俺二毛,保证一点事也没有。走了,我得去挡回去的车,你们慢慢走吧。”
倪子布也客气地向这个小伙子招着手。
小伙子走出十几步,回过头来,对倪子布说;“俺哥,看你也是个不错的人,怎么娶了这样的一个媳妇。花想管得这么死。爷们快变成娘们了。哥们,你成了人家的挣钱的机器了。明白不?”
这一句气得花想容当时就变了脸,要下车去和这个小伙子理论。
倪子布挡住了妻子,说:“你跟他认什么真。他挣的钱少了,心里不高兴,故意在找茬,你要下去跟他争吵,正好上了他的当,正好让他当作出气筒。”
花想容不服,说是她要下去了,非给这个小伙子几个嘴巴不可,让他好好地学会怎么跟人说话,让他学会怎么样做人。
倪子布急慌挡着老婆,“算了算了,不要吵了。在人家的地盘上,这里全是人家的熟人乡党,真和他们吵起来闹起来打起来了,有咱们的好吗?只要一搭声,全是他们的人,到时候,还不是咱们吃亏。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咱们自己的路吧。”
这是实话。花想容也知道。
所有的出门人,都不敢和当地人闹事。因为一般地说来,不管有什么事,都是当地人向着当地人。真的给人打了骂了,到时候就是你报到派出所,来寻人时,问所有的人,都会说不认识那个打人的人。再说,派出所的也是当地人。他们也不会为了一个外地的客人,得罪当地的人。一般的就是来应个景。除非惹得了大乱子。他们才会认真的办案的。
车子开动了。
花想容还在愤愤不平。她一直在找着出气的对象。先是说这事全怪倪子布。公路被雪封了,人家公路段能不管吗?人家不会组织人来铲雪吗?人家不会找吊车来清除堵在路的上车吗?吊开了出事的车辆,路自然就通了。谁让你自作聪明地去寻什么农民,租防滑链的。有五十块钱,可以买两条这样的铁链子,你不见土产店买的拴狗的链子,才几块钱一条。那里有这么贵的,用一下链子,竟然要五十块钱。
在这种时候,花想容象一个特别会过日子的人,又象是一个细明的老太婆。她一块钱一块钱的给倪子布算账。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证明倪子布是错的。
这种场次面,倪子布见得太多了。
每一次在这种时候,倪子布都是脸带着笑,耐心地听着。只在他这样听着,花想容的气才会越来越小,最后平静下来。如果倪子布争辩了几句,或者脸变了颜色,那么,肯定在他们夫妻之间,就要出现一次激烈的争吵。
为了息事宁人,倪子布只能这样。
当然,他心里也是有许多道理的。比如说,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是五十块钱重要,还是安全重要,是早一点回去看女儿昨天晚上是怎么过的重要,还是在那里耐心地等着重要。那上小伙子的确不错。倪子布去一说,人家就高高兴兴地来了。本来人家是要一百块钱的,倪子布说了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小闺女,昨晚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家里的煤气,也没有给孩子留今天买饭的钱,以为自己是昨天可以回去的。人家小伙子马上就答应了五十块钱。
这些,花想容不知道。她只顾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说得痛快。具体的情况,她那里会清楚呢。
不过,倪子布不会说这些的。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什么,花想容也不会相信。她是一个情绪性的人。
等花想容说够了,自己就头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现在,汽车是行走在刚走出山里的平原和山区的结合部。看看远处的山色,深蓝色的,山腰有一层白雾。
在山里,山是显得那么地高大可怕。可是出了山,来到平原山,山又是显得那么地小,小到只有那么高的一条长带样子。
车子的速度快了起来。汽车跑到了一百十码,公路上的别的车子和护栏,急速地向后倒着。倪子布知道,再这几十分钟,他们就可以到了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