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三点钟的太阳,明亮地照着可爱的小山村。
冬天的太阳,很明亮,但是人们感觉不到它的温度。冷风一吹,人还是全身哆嗦。在这样的早春时节,人能感觉到冷的地方,一个是额头,另一个地方是脚脖子。冷风肆意地欺负着人们的这两个部位。
倪子布、花想容和陈印书三个人朝回走着。
倪子布和花想容提着在饭店里吃饭剩下的酒菜,陈印书走在他们中间。倪子布嘴上叼着烟卷,眯着眼睛,四处看着这个山村的景色。花想容低着头想着心思。陈印书一拐一拐地走在这一对夫妻的中间。
山村的枰子实在是很可爱的。
在千山万壑的上面,是灰色的天空。它象是白色的毛玻璃。下面全是深色的山峦。它们全是蓝色的。中间的紫色间着白红的是空气。空气的下面的空间,就是沟了。这些沟本地人叫它们为川道。其实就是一些小的沟壑。
人家都是靠着山根居住。一户人家,就象一颗珠子,或断或连。在人家的前边,是一条小溪。本地人叫着河。因为面更小的沟中间,还有着许多在别人看来是泉的东西,本地人却叫它们小河。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这些河水就一直从高处往低处流下来。
河床不是沙质的,也不是泥质的,全是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了河面。就是连两边的堰,也是石头垒成的。河宽二三丈,最低的地方有水,不过现在是全部地冻成了冰了。冰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白光。
山是分为两半的。向太阳的一片,叫阳,背着的一边叫做阴。阳面的雪很少,阴面的雪基本上没有消化多少。
山上的树木基本是两种。一种是褚色的树叶的柞树,另一种是青绿的松树。松是油树,一律地是树干笔直,头顶是一个蘑菇开的树冠。高处的修剪够不着了,才长成这个样子。这就构成了山上的一种景观,红绿白相间。色彩非常地美丽。
倪子布是农村出来的。看到这样的景色感到非常亲切。不过他的老家的景色,是黄土高原的那种景色。没有这里的景色这样秀气。那里全是馒头一样的原,一个一个连在一起,连着的塬上,是拍树,是枣树。
倪子布突然看到,在镇子的后边,石质的悬岩上,有三棵巨大的松树。看样子最少几百年了。松树为什么长得这么大呢,怎么没有人去伐它们呢?倪子问陈印书。
陈印书说:“那座山叫凤凰山,山上有一个洞叫作凤凰洞。这三颗松树,听老人们传说是凤凰的三树毛。据说以前有十八根,可是给不成器的人们砍了。于是现在只有这三根凤凰的毛了。”
“能上去看看吗?”倪子布问陈印书。
陈印书说:“不行。因为那里是断崖,没有办法上去,也没有办法下去。有人曾用绳子吊着人下去,可人无法靠近那凹缩进去的洞口,再加上上面的风太大,人在上面也无法睁开眼睛。”
倪子布叹息地摇摇头。
花想容想上山就看看山上的风光,陈印书结结巴巴地说:“也不行。山上根本没有路,只有在天好的时候,才有调皮的孩子上去探险或者有人砍柴,现在冰天雪地的,人没有办法上去。上边全是青冰,没有地方可以让人下脚。”
花想容到底是女人,手里提着那么一点东西,走不了二百米远,塑料袋子的带,就勒得她手痛。她没有戴手套,手冻得通红,感觉到麻木了,她看看倪子布,倪子布正在看着眼前的景色。
花想容从后边走到倪子布的身边,生气地把手中的东西往他的手边一塞,说:“提着,死人一样,一点眼色也没有,你没有看看,把我的手勒成什么样子了。”
倪子布笑了。他们两口子总是这个样子。花想容总是说女人力气不如男人的大,干不了体力活,这些粗笨一些的重一些的活,全应该是倪子布来干。可倪子布以为,男女要平等,那么什么事也平等,包括干活。两人常常为此事争吵。不过结果都是以花想容撒娇和倪子布的让步而结束。
十几年了,他们一直是这样。
不过倪子布也不怎么轻松。因为他越来越胖,走路气喘,说话费劲,远不是二十四五时的倪子布了。
大大小小的包有七八个。花想容提了四五个。那些带子勒在他的手指间,半天不能全部地取下来,也不能递到倪子布的手上去。
花想容只好弯着腰,把手上的包一个一个地取了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再递到倪子布的和上去。
等到花想容手上不提任何东西了,这才感到一身的轻松。是呀,她穿着一高跟鞋,又是光手,在这样冷的时候,提着东西真是不太方便。
不提东西了的花想容,开始面朝后边,一边倒退着走着,一边跟丈夫说着话,看着镇子后边的景色。
这里的山,很象是华山,全是灰白色的岩石。上面有黑色的线条拉下来。据说是石灰水流下来形成的。显得山特别地有气势。
冬天的积雪,在他们的脚下,咕吱咕吱地响着。那是人的鞋子踩在积雪上,积雪给挤到到脚下又向脚的四边转移时发出的声音。
花想容突发童心,她从地上拾起一块积雪,上面有一层灰土的雪块,在手上捏了一个,然后扔在了倪子布的领脖子里。倪子布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冷凉的雪块,凉风得他吡牙咧嘴地叫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么冷的雪,往人的脖子里扔,冰死个人了。”他一边叫着,一边作出要打花想容的样子。
花想容转身往后边躲着。
雪从倪子布的脖子溜向了后背,倪子布抖着衣服,努力地想把雪从身上弄出去。可是他的衬衣是装在裤子里边的,雪块根本出不去。子布只好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在地上,拉起衣服,把身上的雪弄了下去。
“你搞什么搞?这是在路上,有人会看见的。”倪子布向花想容喊着。
花想容咯咯地笑着。
笑完了,她这才想起,呀,这里确实不是他们两口子。还有一个同学陈印书在他们的身边哩。
花想容回头一看,身边不见了陈印书。
再往远处看,在百米开外的地方,陈印书正在一拐一拐地往路旁的空地上走去。那里是冬日的庄稼地。秋天翻过的土地,高低不平。上面有一层白雪经过几的吹动,雪把低的地方盖住了。看起来就看平坦的路边一边。
陈印书走错路了,花想容想。
倪子布赶紧地朝陈印书走去的地方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对花想容说:“他喝醉了,不认得路了,我去拉他回来。”
胖胖的倪子布,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很笨地跑在积雪的地里。
花想容跟着他跑在后边。
在他们的前边,是身穿着一件蓝色的大衣的陈印书。他往前走着,突然摔倒了,半天爬不起来。这种大衣,现在已经没有人穿了。那是门十年代工人的服装。在那个时代,这是时髦的服装。可是那种时兴过了几十年了。现在人们都可能叫它老土。
倪子布跑到陈印书的跟着。看到陈印书躺在积雪上。样子象一个死人。他的脸贴在雪地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做着努力地向前爬着动着。他的手无力地伏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好象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知觉。
倪子布急忙去拉陈印书的胳膊。
在陈印书的脸前,那里有一摊血。
那是鲜红的血水混合物。里边可能有酒,也有刚吃的东西,还有说不上来什么名字的东西。
看到血迹,倪子布本能地吃了一惊。他知道,这是陈印书吐的。以前倪子布也听人讲过喝酒喝得胃出血,可是自己没有亲眼过。现在看到陈印书吐的血,他有点胆怯害怕了。一种死亡就人来临的感觉,让着急了起来。
拉起了陈印书。倪子布喊着他:“陈印书,陈印书,你醒醒,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不能喝你就别喝了或者少喝一些,你这是干什么呀。”
闭着眼肯的陈印书,一开始不说话,他的头无力地偏向一边。倪子布用用手摇摇他拉脑袋,陈印书这才发出了哼哼的声音。
“我没事,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你们不用管我,我睡一会就好……”
花想容说:“睡什么睡?你看看你现在睡在什么地方?要睡你也得回家去睡呀,也得睡到床上去呀,你看看你现在睡在什么地方?”
倪子布摇摇头,意思是让花想容不要跟他喊了。因为他现在已经醉了,可能意识上不太清醒,他说的话,跟梦话一样,是不能当真的。
花想容说:“怎么办?我打120吧,叫救护车吧。你吐血了,吐了这么多,要是止不住可怎么办?”
倪子布摇摇头说:“别打了,这么一个地方,听说离县城还有七八十里,救护车来,跟咱们的车差不多。要是那样,还不如开咱们的车去。”
花想容说:“那你倒是去开车呀,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倪子布没有理花想容。他们俩一直是这样。遇见事情的时候,花想容总是觉得倪子布好象没有做好一样,好象这一切全是倪子布的错一样。她总是那样地叫着喊着,好象这一切全是倪子布的错。
倪子布也习惯了。他根本不会辩解,也不用争。
倪子布蹲到地上,把陈印书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希望能背起陈印书来。可是陈印书也是一个大人,软软地就是弄不上身上去。
倪子布对花想容说:“你倒是扶一下呀。要不然,我怎么能背起来他来。”
陈印书的身上,全是脏的东西,再加上吐出的酒污,弄了他自己一身。花想容有洁癖,她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样来扶,也不知道手应该抓到什么地方。
倪子布死命地抓着陈印书的双手,咬着牙一用力,在花想容的帮助下,终于把陈印书背上了起来。
胖胖的倪子布,本来自己走路都喘,现在他背着陈印书,越发地显得他可怜和可笑。陈印书象一摊肉,爬在他的身了。身子掩蔽了倪子布的身子。
花想容跟在后边,看不见丈夫的身子。能看到的只是倪子布的双腿,在雪地上不断地歪歪邪邪地移动着。步子并不稳,脚印忽左忽右。看样子倪子布现在也够呛。
一个人背一个人走路很难。一个人抱着一个走路也很难。人得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