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的医生,叫到了这坐在花想容身边的这一对夫妻中的妻子的名字,女人呆着一下,看看男人,男人用手在妻子的肩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象是大人在安慰孩子,然后站起来,去检查室去取拍出来的照片。
可是男的半天没有出来。看样子是医生在跟他讲着什么,或者是他在问着什么。每一个拍完片子的人,都得在外面等着,那样子,象一个嫌疑犯在等待着法官的宣判,或者在等待着阎罗大王的判决。这个比喻是不是过份了一些呢?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呢?不,一点也不。病人等待医生的诊断结果,样子并不比犯人差多少。所不同的是,犯人干过什么,心里清楚,聪明的犯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犯罪行为,来推测判决的结果。可是病人就不一样了,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人的感觉,特别是对体的的感觉,是非常模糊的。人类的语汇中,描写感情、感觉的词并不多,因为词汇少,所以表达起来困难也就大得多。没有这个词语,也就没有了描写这种感觉的可能。有多少聪明的人,得病以后,也给家属和医生瞒着,直到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有许我笨人,明明得了重症危症,却自以为没有一点事,照样地吃,照样地喝,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以后将要发生什么。当然,更多的人,是杞人忧天,把小病当大病,当大病当小病,病没有把命要了,可忧愁苦苦地折磨着他们。直到死的时候,都是这么愁啊愁的。这种人是给吓死的。
男的没有出来,女人有点慌乱。她前后左右地看着,手在自己的胸前搓了几下,突然问花想容:“取个照的片子,怎么半天没有出来?”
花想容看着这个女人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就回答说:“可能取的人多,大家都在等着吧。”
女人眨眨眼睛,不说话了。
这句话可能让她放松了一点。
人活一世,时间就是那几十年,所走过的地方,所见到过的人,也就是那么一点。小的时候,愁着长不大,自己是那样的弱小,吃不够,穿不好。到了长大了,又是发愁没有好的工作,没有好的对象。等这一切都有了吧,又是没有房子,没有车子,老人身体不好,孩子没人带淘气。等到到了中年,才发现自己无成,一生毫无作为。于是多少中年人忙着自己的事业,不知白天黑夜。等到了老年,才发现年轻时不把身体当回事,干活伤了自己,身体受了吃亏,病痛天天不断。
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快乐的日子是那样地少,忧愁的时间是那样地多国。能得到快乐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可是因为人的嫉妒,人与人之间的误会,人和人之间的敌对,又把许多的机会失去了。如果大家都能明了这一点。多与人方便,在不损伤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多与人方便,让人们能从这种紧张的情绪下缓解出来,那么世界将会变得多么美好。
可是事实上正好相反,大家都在折腾,都在互相折磨。甚至有人以看到别人不快而高兴。
花想容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也就是三十几岁四十岁的样子,样子并不丑,大的眼睛,留一头的剪发,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模样也怪亲切的,一双眼睛又清又亮,跟人说话,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人,也来医院看起了胃病。谁都知道,胃病和情绪有关。人类进化了这么长的时间,体内器官中,唯一受情绪影响最大的就是胃,得胃病的,又多是一些弱者,道德感比较强列的人,经常性地在生活中忍耐,结果受伤的先是他们自己。
善良到攻击不了敌人的人,只好把自身当敌人攻击了。
可怜的人。
“你也是在等检查结果的吧?”那个女人见花想容在沉思,就笑着问道。
花想容点点头。那个女人见和花想容答上了话,话就多了起来,告诉花想容,她也是在等待着检查的结果。又说他是外县人,昨天来的,家里还有孩子,托邻居照看着,等看完了病,她还急着赶回去呢?又说他们那一块车不好等,到县城下了车,还要再等公共汽车,才能回到镇上。现在下午了,松果结果还没有出来,弄不好今天回不去了。家里的孩子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一说到孩子在家里闹,花想容才知道,自己把这个女人的年龄看大了。农村人,面相容易给人看大了。因为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容易显得老相。也许她的孩子才三四岁吧,也许还要少一些。孩子正等着她照看呢,她却病了,还不知病轻病重。
花想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别管家里那一摊事了,出了门,由事不由人,这边事情办不完,你们也回不去。不管他,先看病要紧。”
那个女人感激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那个女人又问花想容,“你也是来看胃病的?”花想容点点头。这个问话多余了,因为坐在这里看病的人,那一个不是胃病。不是胃病来胃镜室干什么?
那个女人又问:“怎么没有见你孩子他爸来陪你呀,你们是不是也过得不好?”
花想容说:“他带着女儿回老家陪他老娘过年去了。这几天放假,没有事,我就来看一下自己的毛病,原来以为是小毛病,没有当回事。再说我能跑能走的,又不要人搀人扶的,要他陪着干什么?”
那个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又过了一会,那个女人凑近花想容说:“男人不爱陪你,可能是对你烦了。你看我娃他爸,在外面有人,这半年,老不好好回家,回了家话也少,对我见理不理的。我着了一口暗气,这不,把自己气病了。我一生病,我爸我弟,都诉说了他一顿,现在他了,他说了,以后会对我好的。外面的女人,都是求你办事,或者图你的钱,事情办完了,或者发现你没有多少钱,人家马上就冷谈了。哼,吃了亏,才知道回头,也是个瓷货。你看他精精明明的,可脑子混着呢。哎,妹子,你一会可别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要让他知道了,又得几天不高兴。”
花想容笑了。
这是一个纯朴可爱的女人,毫无心机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爱。花想容并不认识她的男人,也没有必要跟那个男人讲这些他们家的是非。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也象是在小镇子上或者小县城有一官半职的样子。出门来穿得整整齐齐,模子也不算丑,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很象是个读书人。男人到了三十多岁,有了孩子,对妻子也产生了审美疲劳,感觉麻木起来,对外面的女人产生了兴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于这些从学样十年苦读,考上大学出来的苦孩子们说,那些陌生的,他们不熟悉的城里女人,那个时髦的年轻女孩子,永远是心目中可望不可及的女神。遇到一个对他们心仪的女人,产生一段婚处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有一条,不知道这些男人明白没有?那就是必须离了婚,再去勾三搭四。没有离婚,家里有着老婆,外面搞着情人,对这两个女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因为这种男的人首鼠两端,最后会伤害这两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的。一个是过去的爱人,一个是现在的情人,都是动过真心的女人,如何取舍?你自己五心不净,弄不好,两个女人一个也得不到。因为你不做出选择,任何一个女人也对你不放心。你不会给她们带来安全感,更不会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幸福。花想容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同情。因为她能忍而。能得待。要是城里的女人,恐怕早就闹开了,离婚了。看样子忍耐在某些时候是必要的。忍耐的人,并不见得是弱者,失败者。
花想容转过头,对这个女人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咱们都是女人。”
那个女人开心地笑了。
这时候,那个男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袋子。女人迎上去,问:“怎么样?要没有事情,咱们就可以回家了。我所娃在屋里哭,让别人看,我总是不放心。”那个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放在长椅上的外衣,拿了起来,又收拾起了自己的小包,挂在心肩膀上。
那个男人瞅了花想容一眼,算是打招呼了,可能她在里边,已经听到这两个女人,刚才在亲热地闲谈着。
花想容也点点头。
那个女人急切地问男人,“怎么样嘛,我还等着回家呢,你磨蹭什么呀。”
男人低着头说:“基本没事。回家还不行。……医生刚才跟我说了,咱们作胃镜的时候,同时还作了一个小小检查,就是从你的胃里,取了一点样本,已经送化验室了,等检查结果出来了,还得再做一次小手术……”
女人呆了,“要作手术啊……”
男人说:“你个女人家的,心就是小。人家医生说了,你吃不成饭,是因为你的胃里出现了一个小疣子,就是一个小疔子,饭一下去,碰到它,人就会吐。等结果出来,看看它的性质,然后再说。”
女人听明白了,她的身体里长了一东西,一个疙瘩,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的脸色变得灰白,半天没有说话。停了一下,她的眼泪慢慢地从脸上流了下来。
男人笑着安慰她,“你看你些,没出息的样子,这倒有啥哭的,有病看病,看了就好,这么多人在呢,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快别哭了……”
女人说:“不是我舍不死,我是丢心不下我娃,他才那么大,又是个男娃,将来你办了人,人有肯定见不得我娃,我就是死了,也操心他呀。”
花想容急忙拉着这个女人坐在自己身边,说:“妹子,你可能比我小,我是女圭女圭脸,看着面女敕,可我娃比你娃大,都上中学了。你可千万不要胡想。没事的。我们单位一个人,也是胃里有小疔子,人家一拉丝出来,良性的,做了手术,一个星期就好了,连医院也没有住,就是回到家里,喝面汤,就好了。你这也是那种。你想呀,要是瞎病,那种东西长得很快的,不会现在才那么一点点大。再跟你说,就是得了那种病,它才这么一点点大,也不怕。你知道,胃可以切除的,就是切了三分之二,人家还是能吃能睡能跑能走的。没事,妹子,别给自己把自己吓住了。”
女人抬起了头,对着花想容说:“我村就有切了胃的,一顿只能吃半碗饭,可人是好好的,就是不能干重活。”
花想容说:“对,对,你看看人家,你这才多大一点事情,这是干什么哩嘛。”
女人笑了。为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好意思了。
那男人见妻子的情绪稳定下来,就对妻子说:“你在这里和大姐坐着说话,你看人家说得多明白,谁象你,麻糊……我去给人家把刚才夹疔子的费用交了,然后咱们再去肠胃科,开点药,然后回去等结果,然后再说……”
&n
bsp;一边说着,那个男人一手拿着牛皮纸的袋子,一手插在裤兜里,下楼去了。
女人又把衣服和小包放在了凳子上,做出了不走了的样子。她的情绪明显地好多了,开始询问花想容的病情和表现。花想容告诉那个女人,自己的毛病是不能吃东西,吃下去一点也不消化,胃胀得厉害,多少天,也没有正经地吃着东西。女人表示着同情和不解。正说,里边喊着花想容的名字和号数。花想容急忙地向那个女人告辞,走进检查室。
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判决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