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传奇 二七四、高低差别

作者 : 格言

花想容领到挂号的票票时,已经是九点半了。

一个号整整地挂了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内,她只能站在一长串的人跟人的队伍中,前边是一个人的背影,身后是一个盯着她的背影,她看别人的时候,同时也有一个人在看着她。就是这样的互相监视的过程中,大家都想获得自己的那一份看病的权力。

既不能离前边的人太远,也不能离得太近。离得太远,可能有人插进了挂号的队伍。离得太近,前边是一个男人,一个头发一半白一半灰的男人,身上穿得脏极了。现在的年代,根本没有这样的服装了。不知道这个人,从那里弄出来这样的一件灰白色的劳动布工作服。上面满是面粉之类的灰白色的。可能他是石灰厂工作的。也许是磨坊的工作人员。可是现在是上医院,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该换一件衣服吗?

也许他太忙了吧。

花想容就这样地跟这个人站了一个半小时,忍受着他身上的油腻味道,看着他其貌不扬的样子,听着他公鸡一样的嗓子,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尖锐刺耳的话语。就是到了这个地方,到了看病的时候,男人们还在说着有关女人的晕笑话。那兴奋的脸色,得意的样子,似乎忘了这里也是通向死亡道路的所在。

花想容的后边,是一个老太太。人老了,身体的机能退化了。身体里边的毒素也排不出去了,小肠机能不行了,所以身体就一个劲地发胖,发胖到中的一部分无限度地膨胀起来。最典型的当然是肚子。有时看到这样的人,花想容觉得真的不可思议。一个人老了胖了,身体发福了,为什么头也感觉到大了许多。一颗硕大的脑袋,全部变成了发红的亮色,下边好象是充满分了脂肪。好象是每一个毛孔都在发亮。难怪男人们不喜欢肥胖的女人,也许男人们下意识地知道,一个这样的女人,是一个身体机能极度退化的人,是一个气味不好,样子难看,行动困难,说话无力的无能的女人。当然,老人是例外,因为人都是要老的,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走到这样的地步,都会老成这个样子,都会毫无例外地走到我们都要去的那个地方。

然而现在的花想容,还是不喜欢站在这个老太太的身边。

她总是前后左右地顾盼着。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在看着周围的人。要是在等人,一定是在等她的儿女们来陪伴着她。要是在看人,可能是她在等待的过程中,实在觉得无聊得厉害了。

我们在街上,经常地能看到许多的老人,整天无所事事,但也在家里坐不住,于是他们就三五成群地来到街口人多的地方,提着一个马杂或者是一个小凳子,整天地坐在那里看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流。他们很少说话,大多是一个一个地分开来坐。老人们之间也很少交流。一个一个孤独的老人,就这样地过着自己的最后的一段日子。也许他们是为了看人看车才来到这里,也许什么也不看。只是家里的地方太小了,没有地方可以呆,到这里来寻找他们的清醒和空气的清新。

等待的老太太,不断地弄出很大的声音。那是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的声音。吐不出来的,人偏偏想把它吐出来。可就是怎么样用吸的方法,用吐的方法,用卡的方法,反正是怎么样也吐不出来。

难受的老人,让花想容也很难受。

一种近乎怕脏的怕死亡的感觉让花想容站在那里不舒服。和这样的一位老人站在一起,好象自己也成了这个样子。花想容感到不安全,不舒服。她现在只想的是,挂号的队伍能不能再过一些,让她很快地月兑离这个环境。

好了,九点半的时候,终于到了花想容。她很快地交了十块钱,挂了一个教授门诊号。一般的号只在两块钱。可是人们出于对教授的信任和崇拜,出于对自己身上的疾病的恐惧,到了医院,还是由不得自己地想找一个权威,来诊治自己的病。

一般情况下花想容是舍不得花这多余的八块钱的。从小养成的习惯,没有办法。可是现在,特别是人们一说起她的胃病,好象死亡也快降临到她的身上了一样,说得那样悲悲切切,好象生离死别的样子。这让花想容觉得自己好象没有必要再象以前那样过于节俭,过于对自己要求严格了。

门诊在二楼。

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这种结构。人们在下边站了一个多小时,又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要看病,还得爬上二楼。

楼梯很宽,不象一般的单位的楼梯,那样窄小,几个人同时上下,非常地不方便。这里的楼梯,不高,也不陡。可以六七个人同时上下。但是人们不会那样走的。而是上的人靠着这一边走着,一手扶着这边的楼梯。下的人呢,靠着另一边,也是扶着楼梯,各走各的。

靠着一个什么东西,让人比较有安全感。

许多年轻的人,许着根本不扶的人,背着时髦的小包,穿着高跟鞋,挺着胸脯,就象花想容一样,也是不走正中间,而是靠着一边走着。

可怜的是那些行动不便的人们。

他们上的时候,要人扶着,一步一挪。因难极了。有的是子女搀扶着,有的可能是同事或者别的什么人。走一步,喘一口气,停歇一下。然后再重复这样的动作,一直到爬完这几十阶台阶。

爬上了台阶,给他们的结论是什么呢?是虚惊一场,还是一个无情地宣判?给他们带来的欢喜地回家,还是皱眉苦脸地等待着死亡。这一切,谁也不知道。看到他们可怜的样子,任何人也会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活着就是活自己的身体,什么感情呀,道德呀,法律呀,理想呀,全是附着在身体上的。当一个人的身体出了问题时,所有的东西马上就会崩溃,所有的一切以前看似坚固的东西,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会很快地消解。活着就是活着,我们给活着附加的价值太多了。这些附加的价值,增加了活着的成本,也造成了许多的矛盾。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人生也许会薄酒得多,会轻松得多。一些无谓的争斗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花想容加快了脚步。

她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敏感的人。她不想在这样的地方,过着地看到人生的这样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有些东西,没有办法避免,但人们可以选择不去看它。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也不受它的影响。人是一个容易给暗示的动物,特别一女人和孩子。不理不管不见某些东西,实在是活着的一种技巧。

教授门诊和普通的门诊稍微有一点不太一样。

普通的门诊门前的人很多。大家都坐在一条长的木椅上等着。昏暗的楼道中间,两边都是这样的木椅子。上边坐着的人,都是来等待着看病的人。病人坐着,家属站在身边,也有人年轻人,嫌站在那里过于难受,他们就走了楼梯口那边去了。去了也是无事可做,就又手插在裤兜中,来来去去的踱步。

坐着也是排队。靠近门的位置,就是最早的人。刚来的人,得坐在离门最过的地方。坐着人每到前边有了一个空位子,赶紧地把移动一下,占住自己的位置,因为旁边总是有站着年轻人。也许有了一个空位子,马上就有人一坐下来,于是你的面前会加塞进来一个根本没有排队的人。

教授门诊的门前,只有几个人在排队。而且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

就是一个八块钱,掏不起,想省下来的人还是很多。大家都说现在是小康生活了,可是为了八块钱,甘愿在那里等一个小时的人,还是远远多于多花八块钱节省一个小时的人。因为大家都没有本事,一个小时挣八块钱。即使象花想容这样的人,当初做经理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一千多一点。一个小时平均不到四块钱。要是当清洁工,一个月六百多块钱,一个小时一直不停地扫呀捡呀,也就是值二块多钱。可是教授就不一样了,一个小时他也许挣几百呢。但能挣钱的人,身体却撑不下去了。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一天坐八个小时。据说这些教授一天只看那么几十个病人,只挂那几十个号。号一挂够,他们就走人了。根本不用在医院中坐班。

国家对医生的执业资格限制得很严。据说是为了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的安全,为了保障诊治的水平。因为进来的人少,这一行业基本处于无竟争状态。特别是大的医院,高水平的医院。你一个什么小诊所可以开起来,你一个小医院可以办起来,可要购进这么多的设备,请进来高水平的医生,还是不可能的。准入制度的严格,确实保障了医疗的水平,可没有办法让费用降下来。看不起病人的太多了。看病也太难了。相反的,那些无证的小诊所,小药店,服务的态度倒是好,可是条件太差,水平太次,许多人就是一个二百五,胡诊乱治,玩的就是胆大。

说起来,有钱的人还是少。真正有钱的,也舍得花钱的更少。大多数人,还是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也许他们的手上有一点钱,可要买房子,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自己还有失业的危险……掏钱的地方太多,用钱的地方太多,涨价的东西太多,买不出去的东西太多,想买的东西也太多……

人们啊,就活在这样一个矛盾的时代。

机会是多了,可挑战更多,一都在变动不停,没有了安全感,没有了保障,一切都在眼前如烟如云一样地变幻着。

习惯于节省的国人,只有用这样的用了几千年的老办法,来对付眼前可能随时出来的危机。每当一次危机出现时,大家都采取了办法,可总是有一些不走运的人,要么经济上受到了损失,要么身体出了亏,要么是精神受到了打击。

花想容也是这样的一种人。

终于轮到花想容了。她快步地走进门诊。

里边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男的。大约有六七十岁吧。这里不象普通门诊是两位医生,一左一右,在两张桌子前坐着,病人只能坐在医生的侧面。教授门诊只有一张办公桌,病人一来,就可以坐在教授的对面。

在病人的身后,是一张床。上面是一只枕头。

花想容见是一个男医生在,女性的本能让她有一点紧张。因为诊治病情,一般的医生都在模一模月复部,听一下心脏,看一下舌头……不过门诊室的门是开的,只吊着一条象厕怕门前的短帘子。风一直吹动着白色的布帘,外面走动的人,不时地扭头看着里边。里面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

面前的男人又是一个老的男人。一个土巴巴的象是一个农民的男人。

这就是这个医院的教授。

这个教授,和花想容想象中的教授绝对不一样。

在花想容想来,那教授应该是风度翩翩,穿着白色的西装,打着领带,戴着有链子的眼

镜,目光深沉,一眼可以看穿人的一切。

当然,教授也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简陋的诊治室,而应该在装有许多书的书房,要么就是有许多瓶子之类的实验室。在这里,穿着一件白大褂,外表朴实,说话有点结巴的人,怎么看,也不象是教授,而象一个江湖的骗子。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冰火传奇最新章节 | 冰火传奇全文阅读 | 冰火传奇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