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里年终要开表彰大会了。所有的人忙了起来。工会的任务是和办公室布置会场。因为以前是工会小吴写横幅,按习惯现在也是工会做。花想容因为顶替了小吴的位置,理所当然的这个事情轮到了花想容的头上。
一人一份活,大家干得好好的,要是调换一下,大家都会不习惯。
写就写,反正啥都是人学来的。
花想容在工会的活动室铺开了纸,拿来了巨大的抓笔,自己写开了。不写不知道,一写一跳。写大字和写小事根本不一样。看大字自己根本看不到全部的字的样子,只能凭感觉写。写成了什么样子,自己也看不到。只有挂上去了,才能从远处看到字的样子。花想容不懂。她开始学写字,是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的。也就是说从描红写小字开始的。因为字小,所以看起来还算不错。写了几个月,看着有鼻子有眼的。她以为自己写得蛮象回事。可是现在人家要她写大字,一拿起笔来,这才发现大字小字不是一回事。在中国能写大字的人不多。凡是能写的,都是大书法家。也叫榜书。那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当工具,把身体的中心当作圆点,以此为轴活动着写的。
太大的字,放在桌子上写不行,只能放在地上,月兑了鞋子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写。
等开会的那天,写好的字挂出去了。花想容进会场迟。等进去一看,吓了她一跳。字怎么能写成这样,七扭八歪的,这个字的一边向这个方向扭,那个字的一边又扭向另一边了。
原来写字要一气呵成,花想容是写一下停一下,结果写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这样的字,花想容很难受。现在她确实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不会写字。想一想吧,这么大的一个厂子,能人多得是,以前的企业都是养着各方面的人才的,什么唱歌的,跳舞的写字的写文章的,要什么人有什么人。自己一个初中毕业的,上了几天电大,要想什么都会,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天的大会,因为是年终的表彰会,开的规格比较高。公司要来领导,也有新闻单位的。有好几个人拿着摄影机,转前转后地照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晚上的电视里播出来。
因为规格高,所以记录的人也多。
花想容和厂长秘书坐在后一排的桌子上,记录会议的内容。当然,他们面前有录音机,也有照相机,这样的大会是要有资料留下来的。
当大会开到一半时,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花想容一看,是师傅和公司工会的主席来到了会场。师傅笑笑地,看着所有的人。走到花想容面前的时候,点了一个头。花想容也没有敢说话。
会议继续进行。
明显地能看得出来。师傅的到来,只是为了提高会议的规格,会议的事,主要由厂子里的来开。
师傅坐在主席台的中间,明显地很有优越感。他不住地和前后左右的人打招呼,说着闲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扩音机,他说话的声音可以传到会场的其他地方。说的是什么话呢,有开玩笑的,有正经事,更多的是和熟人打招呼。结果很严肃的会议,变得有些嗡嗡声了。
当然,这样也给会议带来了欢乐的气氛。
厂工会的主席是个老头子。听说以前是个老革命。但看得出他的其貌不扬,一副粗头的样子。他和师傅在一起,大声地说笑着,开着并不太雅的玩笑。很多人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会议的最后一顶,是请公司领导讲话。师傅坐到了台前。清一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很随意的讲话。大概的意思是,他是从这个厂子出去的,这个厂子伴随着他的成长不断壮大。现在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年轻人,有知识有文化懂技术的人,一定能让厂子变得效益更好。
这样的讲话,拉近了大家和经理的距离。台的下许多老工人,开始长时间的鼓掌。花想容也跟着鼓掌。
接着师傅的话锋一转,讲到了厂子里存在的问题,什么有人工作态度不好,有人技术不行,还不抓紧学习,有人迟到早退,工作纪律松懈……总之这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也是讲了多少次的问题,许多人听了多少次了。可是领导们一上台,还得来讲这些问题,不讲说什么呀。
花想容在那里记录着。有些放她记下了,有些没有记住。不知道厂长的秘书全记下来没有。
讲完了话,师傅要走了。会议也结束了。师傅很随意地跟大家亲切地问好。他特别注意对老职工的礼貌。厂长陪着师傅从主席台往下走。
师傅突然看到了花想容写的字,回过头去问厂长,“小吴去了国画院,成了专业的书法家,三厂和公司一下缺了写字的人。现在这字写得不错嘛?我看比小吴的还要强一点。很有特点。秀气,大方,朴拙,很有一些书法家的风度。”
厂长急忙喊来了花想容,回头对师傅说,“这是小花写的。她这几个月,可天天练的,很用功,到处都是她学写字的废纸,要照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成为书法家的。”
“嗯,好好,”师傅看着花想容,说,“没有什么事情学不会,也没有什么事情干不成,这样很好嘛,年轻人,就是要这样,要有股闯劲。”
跟在师傅旁边的工会的公工会的主席,这时也笑着对师傅说,“经理,你看我们那里,都是象我这样的老年人,差不了一年半年就要退休了,这工会可是为工人谋福利为工人讲话的组织,能不能给我们调进几个象小花这样的年轻同志。她们有文化,有热情,懂业务,一定会使工会工作上一层楼的。要不然,过两年我们一退休,这人才可就要出现断代了,以后的工作可怎么搞。我们退休了,可还是对公司不放心哪。”
厂工会的李主席从后边跟了上来,说:“那可不行,小花是我们厂子培养出来的,你来挖墙角,抢桃子,我们不给。”
厂长也凑趣说,“是呀,我们不给。”
公司工会的主席说,“反了你们了。告诉你们,只要经现点了头,我们直接下调令调,不用跟你们商量的。”
一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师傅等大家笑完了,说:“去公司还是留厂子,主要要征求一下小花的意见,也要看大快速的需要。大河有水小河满,公司好了厂子才能更好。对不对。”师傅说到这时,转身对厂长说,“以后公司要用人的地方多呢,现在配件闹场搞起来了,也是需要人去经营,你年轻,也要学学经营嘛。”
厂长点着头。
大家都听出来了,这是要提拨厂长去那里当经理的意思。
大家都走了,会议也散了。花想容带着几个人收拾会场,打扫卫生。她站在会场中间,再一次地看着自己写的字。现在的感觉和刚才会刚开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了。现在看这些字,确实好看了许多。歪邪的地方,正是天真的表现。师傅说得不错,她的字就是象女人写的,有一种柔媚,有一种纯朴,有些地方真的很象那些大书法家所写的字。
看样子对自己的东西,象刚写的字,刚写的文章,不要轻易地否定,过一段时间去看,可能有不同的感受。
几天以后,花想容去公司工会上班了。
这里是大机关。里边有许多人。进了公司工会,花想容才知道什么是人才。老天,自己的公司里,原来有着在市上有名的人物。这个是写小说的,那个是跳舞的,那个又是唱歌的,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原来花想容以为自己现在是大专毕业了,是个知识分子了,到了这里一看,那算什么呀。音院毕业的一个女生,托人走关系分配到了公司工会,也就是搞晚会时拉拉大幕的角色。
不过这个跟花想容没有关系。她现在到了公司工会,不是搞那一行的了。她现在分管职工福利这一块。主要是管理职工丧葬什么的。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谁家死了人了,她们代表厂子去送个花圈,去慰问一下。至于家属的事,比如说留下了没有工作的家属,一个月该补助多少,丧葬费厂子该补多少,那是别人的事。不过花想容是个热心的人,她总是给人家把这些一一讲清,还告诉人家要去厂子里寻谁来办这些事。尽管花想容在工会办的事情不算是最好的工作,可她人缘不错。许多人都把她当成了厂子的领导,主动地跟她讲一些事。花想容也不客气,真把人家领到办这件事的人那里去了。
当然,没有人说花想容的不好。能在机关工作的人都有后台,这是不假的。可许多人的后台是外单位的,是人托人办进来的。也有人的后台退休了,事情是以前办的。大家对别的不清楚,可谁是谁的后台,在机关中个个清楚。
花想容刚一来,人家就知道她是经理的徒弟。所以没有人敢惹她,不给她面子。她的这种爱管闲事,给大家夸成是有闯劲,有魄力,热情高。
人就是这样,大家越是赞扬,个人的胆子越是大了。越是胆大的人,越容易受到赞扬。不能惹的人,不敢惹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敬他。就象敬鬼神一样。只有哄得他高兴了,他才不会动心眼害你。
花想容不知道这个道理。
不过在这里工作很舒服。基本没有多少事。那能天天死人呢。那里有那么多的人死呢。没事的时候,花想容就去逛街,就去买东西,就在家里做家务。因为她自己分管一块工作,没有人来管她。她只要做完自己的事就行。
看着原来的姐妹们整天在厂子里,为了几分钟迟到被扣钱,被批评,花想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谁能有这样好的工作呢。不干多少事,工资一分不少。走到谁家,都有人招呼管饭。因为她到谁家也不空手,是代表公司去的。而且去的人家,也不是一般的工人,大小也是个干部。
可是突然间,花想容给调到了公司的基建办。当了副主任。
基建办公室是公司自己设立的。没有正式编制。可是掌握着公司的很大的一部分权力。这个单位没有主任。谁在这个位置上也不长。据说全是因为经济问题下去的。有的还受了处分,有的丢了党籍。
改革开放以后,公司的经营方针发生了变化。随着社会潮流的变化,公司也出现了许多部门。大家都经商的时候,公司搞了一个配件城。那规模比几个大商场还要大。因为要投入巨大的资金,所以来建设这上市场也就成了一个肥差。现在生意不太行了,房地产热得厉害。公司以前的地皮多,公司就开始盖房子了。以前的厂房,许多是平房,现在基本上扒了,盖楼房。一部分解决职工的住房,一部分就向外面卖了。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房地产开发。因为是公司搞的,许多地方别人管不着,所以成本小,
收效大。前几任主任,多是有点背景的,根本不把师傅这个新上来的经理放在眼睛里,一味我行我素。他们很快地给扒下去了。可是谁上来呢?按现在的要求,要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当然是年轻人上。可有文凭的人中,有几个是党员呢?有几个在行政上工作呢?花想容因为在工会干过,有行政工作经验,所以给提拨了上来。
这就是时势造英难。当然,这不单有天时,还有人的谋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