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长安 谁家今夜扁舟子(3)

作者 : 快雪时情

当年西平郡王李晟由于功大,又长期手握兵权,为唐德宗所嫉。

李晟被剥夺兵权回到长安之后,京城的很多士民忽然纷纷议论起李晟的府第,说他的大宅中有一座大安园,说大安园里有一座大安亭,说大安亭的四周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假如李晟在这片茂密的竹林里埋伏一支奇兵,一旦抓住机会,不是很容易造反吗?

为了避免唐德宗真的怀疑自己有反叛之心,李晟当天就命人把竹林砍得精光,连只老鼠都藏不住。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离谱的谣言:既然李晟家的竹林可以埋伏一支军队,那么李晟家的每一个房间为什么就不能隐藏几名士兵呢?

幸好,这一年也正是李泌入朝拜相的一年。

为了终止这种离谱的想象,也为了长安不再无意义地流血、国家不再动乱,李泌在拜相当月,立即陪同李晟和马燧入宫面圣。

李泌直言不讳地对德宗说:"陛下既然让我当这个宰相,那我今天就跟陛下做个口头约定,可不可以?"

德宗说当然可以。

李泌说:"希望陛下不要加害功臣!臣蒙受陛下厚恩,才敢放胆直言。李晟和马燧为帝国立过大功,听说有人不断散布谣言,虽然陛下一定不会信,但我今天仍要当着他们的面提出来,为的是让他们二人不再疑惧。假如陛下把二人诛杀,恐怕宿卫禁军和四方边镇的将帅都会扼腕愤怒,而且恐惧难安,那么朝野之乱势必随时会发生。而今,李晟和马燧无论财产还是地位都已臻于极至,只要陛下坦诚相待,让他们感到身家性命均无可忧,国家有难就挂帅出征,天下太平就入朝参奉,君臣之间便能和睦安宁。所以臣希望陛下不要因二位大臣功高业伟就有所猜忌,而二大臣也不要因为自己地位太高而心怀疑虑,则天下自然太平无事!"

听完这一席话,德宗皇帝诚恳地表示接受。李晟和马燧也当场泣下,起身拜谢。

这是李泌第一次救了李晟。(1)

几年后,又有个僧人李软奴自称:"我本是皇族,现在五湖四海的神灵命令我作天子。"他结交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人图谋发起变乱。但是后来因为临机不密,他的同伙告发了他,德宗命令逮捕他,送交内侍省追究其事。

但是李软奴未败露前,交游十分广阔,和李晟族人也多有交往。李晟听到李软奴谋反被捉的消息,找到李泌,仆倒在地上说:"我的家族要覆灭了!"

李泌询问其中的原故,李晟说:"我新近才遭受了诽谤。在朝廷内外,我家族的人有一千多,倘若有一个人是他的同党,连你也不能挽救我了。"

李泌闻言,一边安慰李晟,一边向德宗皇帝秘密上奏说:"大案一旦发生,牵连的人一定很多,外边人们的情绪震恐不安,请将此案由内侍省交付御史台审讯。"

德宗同意了李泌的进言。

后来此案审理完结,朝廷将李软奴等八人腰斩,北军将士犯罪至死的有八百多人。然而,朝廷中的臣僚却没有受到牵连,李晟一族也都安然无事。

这是李泌第二次救李晟。(2)

(注(1),见《资治通鉴》:李泌初视事,壬寅,与李晟、马燧、柳浑俱入见。上谓泌曰:"卿昔在灵武,已应为此官,卿自退让。朕今用卿,欲与卿有约,卿慎勿报仇,有恩者朕当为卿报之。"对曰:"臣素奉道,不与人为仇。李辅国、元载皆害臣者,今自毙矣。素所善及有恩者,率已显达,或多零落,臣无可报也。"上曰:"虽然,有小恩者,亦当报之。"对曰:"臣今日亦愿与陛下为约,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愿陛下勿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固无形迹。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闻有谗之者,虽陛下必不听,然臣今日对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陛下万一害之,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变不日复生也!人臣苟蒙人主爱信则幸矣,官于何有!臣在灵武之日,未尝有官,而将相皆受臣指画;陛下以李怀光为太尉而怀光愈惧,遂至于叛。此皆陛下所亲见也。今晟、燧富贵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无虞,国家有事则出从征伐;无事则入奉朝请,何乐如之!故臣愿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则天下永无事矣。"上曰:"朕始闻卿言,耸然不知所谓。及听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计也!朕谨当书绅,二大臣亦当共保之。"晟、燧皆起,泣谢。)

(注(2),见《资治通鉴》:妖僧李软奴自言:"本皇族,见岳、渎神命己为天子;"结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谋作乱。丙戌,其党告之,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李晟闻之,遽仆于地曰:"晟族灭矣!"李泌问其故。晟曰:"晟新罹谤毁,中外家人千余,若有一人在其党中,则兄亦不能救矣。"泌乃密奏:"大狱一起,所连引必多,外间人情凶惧,请出付台推。"上从之。钦绪,游之子也,亡抵州;游出屯长武城,留后械送京师,壬辰,腰斩软奴等八人,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余人,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韩游委军诣阙谢,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游又械送钦绪二子;上亦宥之。)

李愬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容若已经明白他家与李泌的渊源,点头叹道:"端居先生确实为人磊落,处处与人为善。当年泾原之变之后,变乱横生,回鹘、吐蕃纷纷来犯,如果不是有他坐镇,辅助朝廷,还不知会到什么地步。"

李愬默默地点了点头。

容若四顾一看,"咦"了一声:"那两个人也来了。"

李愬向容若所看的方向看去,恰好看到那日在洞庭湖上见过的穿青衫和黄衫的两位公子。

那两人此时也看到了李愬和容若。

穿黄衫的眉目英朗的青年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另一位青衫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神态依旧冷然。

李愬暗中皱了皱眉头。

这二人那日在湖上时他就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今日再见,又隐隐勾起了他多年前的记忆,那还是小的时候,跟随在父亲身边……难道……

容若轻轻拉了一下李愬的衣袖,打断了他的回忆:"李大哥,该咱们进去了,走吧。"

一个童子引着包括李愬和容若在内的十几个人进了院子,在一间书房前站定。

从书房中又走出来一个童子,说:"各位公子,请大家按照纸上所写的次序,每次进来一位公子。离开时从后门离开。我示意后下一位公子再进来。"

众人纷纷点头应承,按照这童子安排,最当先的一人随着这童子进得屋去。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这位当世奇人,甚至可能从他那里得窥天机,可以选择回到自己以前的那个时代或者选择留下,容若心头就是一阵紧张。

她抬起头看了看李愬,李愬似乎感应到她的心情,向她微微一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雅如春风。

看着他的笑容,容若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回以一笑。

前面的人进去的快,似乎出去的也快。容若算了一下,以现代时间来看,大概每隔将近5分钟,那个童子就出来一次示意下一个人进去。

很快轮到容若,容若看向李愬,李愬向她点了点头,容若抬步跟着那个童子进了屋子。

屋中光线甚是明亮,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席地放着两个蒲团。

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了一位道士打扮的老者,须眉全白,容貌颇为平常,只有一双眼睛,并不特别明亮,但是隐隐然有一层温润之意,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同情和理解。

容若知道,这就是当代奇人,在朝廷中四落四起,做了十数年乱世宰相,在儒在道都出类拔萃的李泌了。

在带路的童子的示意下,容若在李泌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李泌打量着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轻轻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容若不明白李泌是什么意思,心中正在惊疑。

李泌有些像与她解释、又有些像自言自语似地道:"十六年前,一夜,我在长安夜观星象,忽然看到异星凌空,便知道有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物出现了。"

他轻捻胡须,目光更是透出慈悲。

容若一震,急道:"先生,那你可知道我在那个世界的父母亲人可好?"

李泌微微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已经是两世为人了。"

容若又追问:"那我能否再回到那个世界?"

李泌深深地注视她:"既来之,则安之。"停了一停,放缓声音,又道:"你在这个世间也有父母、亲人、朋友……"

李泌轻轻一句话,听在容若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武元衡,武夫人,十六年来她结识的朋友,身边的亲人,这些面孔在她眼前一张张闪过。

她默然半晌,向李泌深深施礼:"多谢先生指点。容若太过执着于曾经的过往,却忘了珍惜眼前已经得到的。"

李泌点了点头,从容若手中取过写着名字的纸,看了看,又道:"当日我看到异星横空之时,就知道本来已经纷乱的星局又生变化。今日我闭关之前最后一次开门授徒,竟然能遇到你,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果你不嫌李长源(注:李泌的字)老朽,就留下吧。"

容若略微迟疑一下:"先生,能否再为容若指点迷津呢?"

李泌微合双目:"星局变化,对应着人世纷乱,终不月兑早已注定的命数。可是你本非这世间之人,异芒当空,本来按照原有形迹运行的诸星都会受此影响。至于未来会怎样……"他深深叹息。

容若站起身来,向李泌深施一礼:"多谢老师指点。"

容若从后门走出房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停留了一阵。直到看到李愬走出来。

李愬看见她,微笑道:"你也留下了?"

容若侧着头看他:"又是-也-吗?"

李愬迈步向外走去:"走吧。不知道这次老师收了多少个学生。"

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对面树下正站着那两位分别穿青衫和黄衫的公子。

黄衫公子一脸爽朗的笑容:"我们果然有缘份。日后同在李泌老师门下,大家还要互相多照应才是。在下郭钰,这位是我的义兄李纯。"

李纯一身青衫,身形峻拔,一双眼睛深黑幽邃,淡漠如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冷然如海底万年常存的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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