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暑假,我转到了姥姥村的段家许村小学读书。开学的第一天,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我看到一班的一个男孩坐在门口玩石子儿。同行的小慧说,那个男孩叫赵强。上次期末考试他只考了十一分,全班倒数第二。反正家里也没钱,他父母一气之下就让他退了学。
这件事给我的感触很深,看到赵强的亲生父母都让他退了学,而大姨与姨夫却至今仍让我每天能坐在教室里读书,我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毕竟跟赵强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我都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应该更多的去体谅大姨,体谅她支撑生活的不易。
虽然后来的日子依然忙碌而劳累,穿的依然是别人穿剩的旧衣服,吃的依然是粗茶淡饭,但我已能坦然接受了。有书读,我就满足。
表哥结婚后,家里欠了不少外债。大姨的脾气愈加暴躁了。稍不留神就会惹得她破口大骂。
我的勤劳是村里人有目共睹的,村里一些大娘大婶见了大姨总喜欢夸我如何如何听话、又如何如何董事。大姨最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用她的话说就是:“好像我每天都在虐待你一样”。
一次,村里的光棍李忠来大姨家串门,坐在炕上与姨夫聊一些关于村委会的事。饭后我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碗筷,见状,旁边的李忠笑着说:“这孩子真勤快”。然而他哪里知道,这正是大姨心中的“大忌”,也是我最怕听到的话。
我用有些惊恐的眼神望着大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不要在意李忠随口说的那句话。然而大姨还是爆发了,指着正擦饭桌的我叫道:“她勤快有个屁用!整天就知道要学费,都快被她拖累死了。能吃食(饭)的东西!”
尽管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被大姨连珠炮似地叫声震得连连后退,泪水在眼里来回打转。我害怕大姨真的会像她以前说的那样,一气之下不让我读书了,去汽车站卖报纸。
这事是李忠引起的,此时的他似乎很内疚。忙插嘴说,孩子还小,一些大人之间的事就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不知怎的,听了李忠的话我突然很感动,也多了几分委屈,眼泪就不由自住地掉了下来。记得当时全国正在热播由琼瑶编剧的《青青河边草》,见我哭了,更激怒了火头上的大姨。于是指着电视上的“小草”对站在炕边、索拉着脑袋、仿佛犯下了滔天大罪的我说:“别人都说你懂事,你有她(指小草)懂事吗?你要是有小草一半的嘴甜,一半的漂亮,再累点我也愿意……”
的确,我没有“小草”漂亮,更没有“小草”会说话。尽管我也渴望把大姨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有什么心事都能尽情的向她诉说。但我又很难保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听着顺耳,以至断了自己的读书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学习,默默地做事。
那天我不知道大姨是何时闭上嘴的,只记得李忠一个劲的说:“她父母不寄钱就跟她父母要,不要总拿孩子出气!”自那以后,李忠经常买一些小菜来和姨夫一起喝酒。而不管我躲到哪里,他都会偷偷把一些好吃的东西塞进我的手里。那时我还想,像李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找不着媳妇?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想远在大西北的父母,想以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对父母强烈的思念早已盖过了那点仅存在心底的怨恨,我甚至幻想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是多么渴望一家人能够团聚啊!爸爸妈妈:你们可知道女儿寄人篱下的凄苦与无奈?
十岁的我,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孤独而落寞的成长着。
九三年的冬天来的出奇的早,十二月份不到天空就飘起了小雪。早晨起来忽然发现院子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沙,这是山东农村少有的景象。因为山东是很少下雪的,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季。
下雪的时候,我就在门口长久地站着,我喜欢雪花,喜欢它的洁白无暇,喜欢它的自由自在。听大姨说,新jiang的冬天几乎每天都会下雪,雪片就像人的手指甲那么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每次下雪,我都会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把手举得高高的,任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俏皮而随意地落在我的掌心里、脸上。这时的我嘴角会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一刻,无比幸福。
这个冬天寒冷而漫长。由于学校离家太远,每天我只能骑着大姨家那辆近乎散架的破自行车去上学。有好几次骑到半路,不是车链子掉了,就是关键部位掉几颗螺丝钉。往往是待我提着已经无法行走的自行车后轮,历经半个多小时终于满头大汗地赶到学校,刚好听到第一节早读课的下课铃声。于是,教室外那处经常被老师用来惩罚不良学生的地方,就常出现我的身影。每到此时,我就特别想念郝老师、想她对我的种种好。
在外面,我一站就是一节课,冷风吹进我单薄的衣衫和棉鞋裂开的缝隙中,使我不得不紧咬牙关。即使这样,也丝毫不会打击到我学习的热情,我会踮起脚尖,努力竖起耳朵,透过身后的玻璃窗听老师讲课。如果有听不清的地方,下课后就去请教同桌。因此,几乎每次迟到都不会因为罚站而让我在学习上有任何的损失。我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
有一次,罚站的那节课是背课文,第二节课刚开始,我第一个走上讲台一字不差地背完那篇课文后,老师吃惊地问我:“怎么你没背就会了?”我怯怯地回答:“老师我是在外面背的”。自那以后老师再也没有罚过我的站,还让我当了组长,每天负责检查同学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