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因剑洲不测突亡而使秦川寿堂转眼变成灵堂的重大事故给秦家上下带来了一片悲痛!此后如反刍般在众人心内起伏萦绕,短时期内无法得解。
秦川在剑洲事发后两日时便已暂作出权宜主措,着秦靖等能干小厮往相关各处追察线索,一时自是不得消息,这些天不上前堂,将诸般事务皆命交心鸿主理,自己大都待在书房内沉隐深思,只于晚间听要情传报。他这么做一是因确有身心俱疲之感,很想安静调理一阵;二就是为了锻炼和考验一下心鸿的独自处事能力。
而心鸿自得知自己身世,就如沉酣一梦一朝得醒,十几年来与剑洲相关的往事情景时时便齐涌心头,真觉愧痛莫及、百感交汇!他既已知悔错,自也能领悟父亲的良苦用心,每日早至晚归在前堂理事,兢兢业业、力求周妥,不敢有一丝懈怠;且谦虚谨慎,经常求教旁协长者,大反素昔喜自作主张之性,真如换了个人般。是以秦信、秦忠等人真情加有意,皆在秦川处对其赞誉好评。秦川虽表面无动,内心对儿子能比从前有识懂理了许多却也是能感安慰,因永失剑洲的一腔悲痛可稍得缓解。
再的人头一先说志鹏——他也是终日自闭于房中,茶饭不思、外事不理。总是就地颓坐在帘幔垂笼尽封的屋内一墙边,如审视自心般呆对着迎面小窗帘隙处仅投进来的一束光线,脑海中一遍一遍回现着当日黑风林里那梦魇般的可怕情景,反复责问自己:“秦志鹏呵秦志鹏,那时间就在一旁的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因何没有识破、力斗那该死之极的黑白两人,有助大哥月兑此万恶阴谋?而竟能眼睁睁看着他逐步陷入圈套、直致受害不治!你还竟曾对那卑歹之尤的两个恶小混生好感!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地道、更彻底的大瞎子、大傻瓜吗?大哥此度中毒惨亡,你真可谓是罪过深重、百死莫赎呵!……”
无比深切的悔疚伤痛紧紧包拢住了他整个身心,四周皆昏暗暗、阴沉沉的,那唯一可投入的一束光线显得格外明烈耀眼,竟让他有似被灼伤的感觉……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痛苦失落的体味,他知道,这次创伤将在他内心留下永难磨灭的刻痕,终此一生,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满府中和他这般深切自责的特殊心思类同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本也是跟随剑洲同往长安、却被剑洲事前便遣回的小顺子——他自得剑洲噩耗,就再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睡过一夜觉了。但是他身为下仆,有府中分派事务要承,不能象志鹏一般可闭居无为、自顾伤沉,还得强制内心剧痛尽力行任。这天下午,他暂得无事机暇,便一径去到祠堂,意欲避人好好祭悼剑洲一番,踏入堂内往剑洲灵位设处一转,却见烟火缭绕中,一孤弱身形正在那处供桌前对面的墙边——正是九小姐月明。
顺子以前是剑洲的贴身小厮,当然知道他和月明的感情至亲非常,这两天也听闻月明总没日没夜的守待在这里,这时近上后只见她想必又是已在此多时,都已经跪不住了,就那样斜腿歪身、疲软无力的倚在墙上坐着,两只早红肿如桃的眼睛空洞呆滞的直望着对桌上所供摆的剑洲灵牌,对周围任情别事都罔若不闻。
顺子心内一酸恻,躬身见礼,轻唤了声:“九小姐。”却见她早已灵魂出窍般一如前态、全然无动,当真似什么也再看不见、听不到。便也转目顾视,一见得那桌上灵牌上的“秦剑洲”三字,登觉一阵锥目刺痛!再顾不上别的,一步近到桌前跪倒,那眼圈早止不住红了起来,接着又连磕了三个响头,更是泪水直淌下来,低语自表衷肠道:“大少爷,小顺子早有一番心声想来向你禀诉,但这几天实是人事繁杂,是以憋到今时才行。你在天英灵,渴盼此刻能临此一听:我自幼受秦家养教大恩,得以成人具艺,向存感恩之心却无以为报。现一时且不说家中老爷一辈长者如何仁德善待,只说大少爷对我真是一如兄弟、情同血亲!原本此番老爷生意专选了我跟你先赴长安、再随一生,乃是出于对我的一片重望、极度信任,也是我自己当感至幸之事,然而我……我却被己利蒙了心,那天竟然离开你就自返回来啦!
想大少爷你乃是少年成名的一代英杰,武功不知比我小顺子要高过多少倍,可我若没走,事发时拼了这条命总也能为你挡一挡恶害的……大少爷!我对不起你呵!事到如今,我真是疚痛欲死、悔不当初……如可相换,我会毫不犹豫的心甘情愿以己命换你复生!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我纵说尽这世上所有的内疚话,也只是让自己得到了些宣泄而己,但我不配得到任何舒解,今生今世,我都是秦家的罪人,虽然老爷他们并无一人有丝毫怪我之意,但我绝不宽恕自己。
大少爷,顺子我,实在是为你大感憾痛不值呵!想你是那样一等的英侠,心怀又是那样的仁厚,以往什么事都只先顾想着别人,却落得如此结果,老天爷它真是不长眼、真是不公平啊!……”
真情告白愤慨了一番,早已是心痛如裂、泪如雨洒,埋头哽泣了一会儿,强一自制,又道:“大少爷,你若有知,定要保佑我们跟随老爷能尽快查到真凶,早日为你报此奇冤深仇!”说完用力一叩,毅然一擦满脸泪水,一站而起,转过头再一看月明,只见她虽仍那样昏沉怔坐,但也早已是泪流满面,显然先前已曾有神听到自己之言。不由谓叹一声,一咬牙转身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