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玫离开无垢房中后,从东角门出了家府,一径来到位于京城中要地带的荣靖街。
原来夏盎在秋初一经大比,其后皇榜公出便即高中,已搬至此处朝廷例规为他一等待上任封府之人安排的暂居官馆内。
芳玫方踏入他馆所,夏盎已一身家常衣服大步迎上,一把便紧握起她的手再舍不得松开,毫不掩抑满脸喜色道:“芳玫,你今日可算是想起来看我了!”
芳玫虽知他一向如此少忌,也喜他相重情挚,只是已顾见到他屋内一边几旁尚坐有位三十多岁的来客,正端杯饮茶。便轻轻一挣他手,压声道:“你从我家里搬出来才几天呵,哪里就虚夸成这样?放尊重些,如今都将是朝廷命官了,还象从前一样轻狂疏放,也不怕让外人见笑。”
没想到几旁那名男客却再不装未注意她二人,当下向这方连摆尚持茶盖的一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我非外人,也非什么要紧人,两位尽可当我不存在,请继续亲近,继续亲近。”
芳玫听他言语甚显有趣,不由“扑哧”一笑。夏盎这才顾示向那人道:“来,芳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曾给你讲过的蒋勤蒋师兄,表字存正。我们‘竹林三子’人人精卓诗文,而他著文之深细绵密乃是我三人当中最好的,我夏盎一生极少服人,可对于他此种造诣功夫,却也只能是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芳玫一听原来此人就是蒋勤,久闻而怀的钦心顿起;又见他相貌虽无俊奇,却须整肤洁,又自显出身为一位成名学士的不凡雅气。好感更添,当下施礼道:“蒋大人,久仰你大名,不想今日会在此亲见。”
蒋勤放杯起身还礼,微笑可亲道:“芳玫小姐是吧?快别称我什么大人小人的了,我才是久仰你大名。”
芳玫不由微惑含笑道:“蒋兄客气了,我对你而言好象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吧?”
蒋勤抬手一点夏盎,故意摇头叹气道:“我这位师弟呵,我与他同窗多载,三年未见,好不容易盼得他今朝来到京城,本以为可以和他好好叙叙离情旧谊啦,可每一次见他,都是话还方才说上三句,他就已经把秦小姐你的芳名提上了个十遍八遍,唉,真是重色轻友得紧、重色轻友得紧啊!”
芳玫这才明白他谑意,微感一臊一瞅夏盎,含嗔道:“你这个人哪。”又转向蒋勤微笑道:“蒋师兄,久闻你是个真关民生、敢于直谏的好官,我芳玫衷心钦慕,以前听人将你称作‘铁面御史’,我还以为你这个人一定很严肃呢,想不到你谈吐却这般诙谐,令我更觉今日一见之幸。”
蒋勤“嗳”地摆手道:“小姐过誉喽!我不过是尽己职责,又哪里如你说的一般?在我们‘竹林三子’里,你的夏郎绰号‘狂生’,我师弟白飘羽人称‘英生’,而我,则是‘迂生’,迂腐之极的迂字呵!”说着抚须朗笑。
芳玫正以为他又是在戏谑,却听夏盎道:“他得此绰号是因为太刻板用功啦,以前在庐山时,走路都要叽叽咕咕地念书,经常一头碰到了树上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平常又爱认死理,才落了这么个名号。”方知是真,不由莞尔道:“蒋大人这是‘是真名士自风流呵’。”
蒋勤微显自嘲的苦笑道:“小姐礼誉了。没办法,我可不能同你这位如意郎君相比,七岁便著有神童之誉,由此早早便可投在家师门下,如今方值二十弱冠之龄便又高中了头名状元。我是个笨人,在他这个年龄才略成文才得以选入了庐山学馆,蒙恩师不弃苦教,自己还敢不认真些么?”
芳玫还未及接话,夏盎已直皱眉头道:“我平素最厌有一干文人,先不论文才如何,总非得要做出一副谦逊无比、矫情造作的有德姿态才好,怎么而今连你也养成了这样一种可厌习气呢?想你二十七岁便金榜魁中,也算青年得志吧?如今方入而立之年,已是当朝四品大员,因何又如此妄自菲薄?”
芳玫见他一副正里八经的厌嫌模样,直觉他太过直表,忙向蒋勤含解笑颜道:“若蒋师兄谦言为真,那就正应了‘勤能补拙’的俗语了,蒋师兄这样成就卓才仕业,比那等天生聪敏之人更堪为敬。”
只见蒋勤看来对夏盎前话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道:“弟妹勿须相慰,我与我这师弟相互熟解,一向交语少忌。你既和他一样叫我师兄,此处又非朝堂,尽可也和他一样对我亲近少忌。夏师弟和我谊同兄弟,咱们迟早也都要成算是一家人。”
芳玫听他叫自己“弟妹”,方才顾想起他先前已说出的什么“如意郎君”之语,不由桃腮一红道:“蒋师兄就不要取笑了。”
蒋勤“哈哈”大笑道:“芳玫小姐,久闻你秦家乃我大吴忠良之后,我虽少懂什么武林之事,可也听晓贵府中人一向禀正抑恶、行侠仗义!我这师弟潇洒不羁、赤诚至性,才思敏慧、文采超凡,他在我面前总夸你德容兼备,是个品性和容貌都双全的女子;而我今日与你仅一见之缘,便深觉他所言不虚。你们俩个实乃天生的一对,我前面的话大都存笑谑,这一句却是千真万确的肺腑之言呵!”
芳玫虽素性大方,毕竟也还是个待嫁少女,这时更添羞意,不知再接何言,正迟延未语,蒋勤却已作辞。
夏盎忙挽留道:“今天你朝事已毕,方来了这一会儿,咱们正说得好好的,你又着急走什么?”
蒋勤大露黠色的冲他一睒眼笑道:“扰阻情人私语,可不是我这等重谦文士的所为呵。”
夏盎不禁好气好笑道:“你这原本口拙之人来京城不过三年,竟就已这样能说起来,连我倒不及了。”见他真要辞去,便也不再异意,与他拱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