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执事与卜师
青城多了家杂货店。从开张的第一日起，它就吸引了一座城的视线。它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原因既非它的主人来自利国最奢华的传银坊，亦非青城城主元国最尊贵的小王爷的关注，而是因为它的本身。
在四国人的观念里，杂货店就是什么零七八碎都卖的小店铺，代表着廉价、方便和生活必须，但青城新开的张记杂货店完全颠覆了青城百姓的认知。
位于青城最繁华的主街遂天街中心地带，装潢堪比贵族门庭，而店里贩卖的货品更是贵得离谱。绣花针是金制的，扫帚是紫金木和秋荻草做的，甚至还有薄如纸纹式繁复的四兽铜镜——这些货品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若不是店铺门上高高悬挂的滚金大匾上明白地写着“张记杂货店”五字，任谁都不信它是家杂货店。
按照蓝改的话来说，他已经很低调了。开张大吉只是象征性地放了挂爆竹，而后就一直闷声不响，也不跟往年似的和周边富户商贾周旋，什么地方都不跑，只猫在店里。当然这态度很做作，店里的东西铺陈在那，本身就是嚣张。店员们清一色素锦功服，就跟富家氏族的护卫似的。这些汉子大半都是傀其多从铁血盟带出来的跟班，少主失踪多日，面上的表情更是清一色难看。就连李全雍这样场面上的老江湖，第一日参观新开的店面，手心里也捏了把汗，寻常商户就更不提了。一时间，青城铺天盖地流传着，利人的财大气粗，而这正是蓝改要的效果。
但叫蓝改蓝十一二人吃不准的是，青庚桓的反应很奇怪。说他冷淡吧，他委派李全雍表示欢迎传银到青城开店并表示会加强遂天街的夜间守卫，说他热情吧，他自个却不露面。最重要的是，蓝改从李全雍身上得不到半点关于失踪的张多多事件的消息，无论旁敲侧击，还是直截了当，李全雍一问三不知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来一句，这侍卫姓张，莫非是张少爷的亲戚？
其实到了这份上，无论蓝十一这边还是青庚桓那边，双方面都心里有数。蓝改是不会公开说，对，那张多多是我兄弟，而青庚桓更好，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事情陷入了胶着状态，这正和蓝十一起初预计的一样。
蓝改并没有焦急，他隔三差五耐心地找李全雍，商人的共同话题很多，不过在蓝十一眼中，这一老一少就像二只狐狸。狐狸们在笑的时候，她总是沉默伫立一旁。一身利国金钟玄衣的她，被介绍为张记的执事。
这一日午后，蓝改依然坐在木德堂里，与李全雍言谈。厅外侍从报：“李丽葳小姐来了！”
李全雍除了木德掌柜的身份，也是属元国最大的李姓氏族的一员。很久以前艳妃李桃浣的死，并没有令李族陷入困境，他们失去了出一位王妃的殊荣，却得到了君王的抚慰。
李全雍面上露出欣喜，“还不快请？”转头对蓝改道：“我们本族的族长千金到了。”
蓝改只闻步履沙沙，转目一看，一颗心已荡到了半空。
迎面而来的少女，年约十三、四岁，身材高挑，容色绝丽。一身灰缎衣，裙摆上纹着一朵青色蔷薇，蔷薇怒放，竟将灰衣绚出了春彩。
“李叔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这里还有贵客。”李丽葳脆声笑道。蓝十一不禁暗赞，人美，声音亦美。
“哪里的话。我来介绍，这位是利国传银的张文少爷，我的忘年交，不算外人。”李全雍招手，李丽葳移步上前。
“你好，我是李丽葳。”
蓝改吸了口气，起身作揖道：“你好，我是张文。”
李丽葳明眸转到蓝十一身上，“这位是？”
蓝十一略一垂首，蓝改道：“她是我的执事。”
李丽葳显然对蓝十一更感兴趣，追问道：“执事也该有名字吧，她叫什么？”
蓝十一在她未入厅堂前，已感知了微妙的灵力波动。这少女修为虽低微，却极
怪异。当下更对她留意。
蓝改道：“她叫张水。”
李丽葳莞尔：“你们都姓张？莫非是亲戚？”
蓝改不敢正视她的容颜，转而对李全雍笑道：“这话听着耳熟，李大哥好象也说过。其实是这样的，张姓于我利国是大姓。我估模着，我们传银，姓张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李丽葳又一声脆笑。
李全雍等她笑罢，问：“你老远从都城赶来，别告诉我是特意来看我这老头子的！”
李丽葳径自坐他右席，娇声道：“李叔叔最爱开我们小辈玩笑了。李叔叔你可一点儿都不老。”
二人谈笑间隙，蓝改向李全雍告辞。
“怎么我来了，你就走呢？”李丽葳挽留，“我早在几年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既然有缘相见，不如留下来共进晚膳？”
蓝改抬头，只觉面前春花灿烂，如何能绝？当年他在利国暗部是个小毛孩子，不懂白锦烟的美丽，也不懂萧也和挪严迁的心情，而今方知，原来美丽的少女能带给人如此美好的感受。
见蓝改应下，李丽葳对李全雍使个眼色，后者立刻起身，笑吟吟推说准备夜宴，留出空间给三位少年。
李全雍一走，厅堂内气氛骤然而变。蓝改瞠目结舌地看着美丽的女孩周身散发出青灰之气，以诡异的音调细声细气地道：“来自远方不吉祥的客人，请离开青城，这里等待你们的只有死亡。”
一片怪异的沉默中，蓝十一忽然笑了。
“你是卜师？”
李丽葳阴森森地道：“是的。”
蓝改被蓝十一一语点醒，立时明白面前的少女不过在装腔作势。真正的卜师不会像她这样在灰裳上绣一朵蔷薇，修为深厚的卜师永远都是一袭最普通的灰色布裳，像无心那样甲胄加身的卜师是异类。更简单些，前面邀他们夜宴，李全雍转身一走，她却要赶他们走，这样的矛盾正牌的卜师决不会犯。李丽葳先前给他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清醒的蓝改打趣道：“李小姐真会说笑。”
“不，我没有说笑。”李丽葳正色道，“这是一位卜师对你们的忠告。我能感知青城将因你们的执意停留而尸横遍野死伤相枕。”
蓝十一听了这话后并没什么，但是蓝改却心头一震。有件事他一直瞒着蓝十一，他运载到青城的几车货物中，有二箱异形寄魂草。若是正常的寄魂草，可救命补元，但异形寄魂草却是一种特殊的毒物。当然不到必要关头，他是不会用上这些的。
蓝改与蓝十一不同，青城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若要他在一座城和傀其多之间选择，他肯定会选后者。倘若傀其多不幸死了，他必定用一座城为他陪葬。
如果情形真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李丽葳的预言便可能成真。
“我叔叔只是普通人，我不想叫他担心。张文，你走吧！”李丽葳起身下逐客令。
蓝改很尴尬，蓝十一不动声色拉了他一把：“张少，我们走吧！”
李丽葳满意地目送二人离去。不多时，李全雍回厅，诧异地问：“他们人呢？”
李丽葳冷笑道：“我打发走了。”
李全雍全然不明白发生何事，只听李丽葳沉声道：“我此次来青城，是同房将军一起来的。还没到青城，就听说了这个张文的声势。利人的手未免伸得太远了吧？留他们在青城，迟早会出事。”
李全雍苦笑了下，他何尝不知，只是这不是他能操心的事。
李丽葳继续阴冷地道：“我学卜术也有小成，观那张文的执事很不寻常。总觉得她是我的对手。”
“啊？”李全雍想了想道，“利国传银两次来人，这位执事都在场，她该是位重要人物。”
李丽葳粲然一笑：“我说的吧！”
李全雍委婉道：“但是丽葳，张记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小王爷自有主张啊！”
李丽葳沉吟道：“我想他不会忽视一位卜师的预言吧！”忽而抬头，笑问，“他的脾气还那么古怪吗？”
李全雍压低声道：“前一阵还杀了个侍卫，听说是十三王子动的手。”
李丽葳眼眸发亮，“这正是传承了国主的性子。”
凝望明艳动人的少女，李全雍欣慰的笑了。自李桃浣被杀后，李族一度陷入困境。李族一直视同王室联姻作为政治砝码，但李族从来没出过一位王妃。当年的李桃浣以国色成为青乙颐的宠妃，离王妃的宝座仅一步之遥，最后却死于妒杀。有些可惜，但李族的各系宗长一致认同，李桃浣是自寻死路。在青乙颐眼皮底下玩伎俩，就是找死。幸而青乙颐没有迁怒降罪于李族，不然李桃浣就是李族的罪人。经历此一劫，李族将眼光放到了栽培人才上，李丽葳正是小一辈中的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