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娶 第七章

作者 : 蔡小雀

由于堂烬家中长辈已不在,所以心急的谈礼复索性全包办了这桩婚事的筹划,只不过用的都是未来女婿的银子,花了说快不快、说慢亦不慢的一整个月,便花了上万两办成这场热闹铺张的堂谈两府合婚喜事。

光是大设流水席,还有广发喜帖给全徽州及所有生意场上的往来相与,就花去了五、六千两银子,席上皆是各色山珍海味,参鲍肚翅应有尽有。

玉树临风的堂烬一身新郎喜袍,衬托得他丰神俊朗,优雅迷人。

席上,可不知碎了多少颗女子的芳心呢。

其中暗暗哭得最惨的是谈翠环,私底下狠狠把那个趾高气昂、天生好运的堂妹给咒骂了好几遍。

“不公平,这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她望着席上那频频被人敬酒的英俊红袍男子——她的堂妹婿——不禁悲从中来,恨得咬手绢儿。“凭什么她谈璎珞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在家备受宠爱,现在又能嫁给这样的如意郎君……她前世究竟是烧了什么高香,为什么这一世能过得这么称心快活?”

谈运庆却是呆呆地坐在席上,贵为大舅子,可不知怎的却连半点喜意也无。

感觉像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被抢走了的痛苦和不甘。

只有谈家三位老爷满面春风,喜上眉梢,也是这宴席上最高兴也最得意的人了。

一场婚宴,人心各异。

而坐在堂府那布置得富贵华美、喜气洋洋的新房里,身穿凤冠霞帔的谈璎珞被迫乖乖坐在锦绣床沿,却是坐到浑身腰酸背疼,却也难忍心中喜悦和忐忑。

——今天晚上会怎么样呢?

——他将来可会一直待她好?

——往后她娘家的生意,他应该会全部护持得妥妥当当吧?

谈璎珞一忽儿小脸红得发烫,一忽儿又紧张得手心冰凉,两手不断绞拧着红艳华丽的嫁裳裙裾,坐立难安。

终于,仿佛过了一生之久——

隔着红盖头,她什么也看不到,却清楚听见了那稳健从容的脚步声响起。

她心儿猛地震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心慌意乱得有些晕然。

直到那大红灿烂得有些刺眼的红盖头被他持黄金喜秤挑起,她乌黑明亮眸儿难掩一丝羞涩,却又勇敢地直视着他——

她的相公。

“娘子。”堂烬身上微有酒气,清澈的眼底却毫无半丝醉意,低沉的轻唤令她背脊窜过酥麻傈然感。

尽管谈璎珞自认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倔强,可此时此刻,她所有的贵气与傲气全不知跑哪儿去了,剩下的只有像海浪般拍涌上来的娇羞赧然。

堂烬执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着,深邃眸光瞅得她心跳加速,双颊染彤。

“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

傻子,堂都拜了,他俩自然是夫妻了,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吗?她脸蛋儿更红了,嘴角不禁往上扬。

“有些事,我想我们有必要开门见山地谈一谈。”他温和地道。

现在?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我知道这门婚事乃是出自商业联姻的考量,其中并无儿女情意,但我是决计不会委屈你的。”

他语气沉静如常,她闻言却是一呆,全然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有儿女情意呢?他不就是因为爱煞了她,这才挺身而出还主动求亲的吗?而且他当然不能委屈她,她往后可是他的爱妻了,不是吗?

“所以我向你保证,你既已是我堂烬的妻,入了堂家的门,这一生我都会好好照顾你,让你衣食丰足无忧。”他眼神深刻地凝视着她,“你可以相信我。”

谈璎珞脑子宛若一团浆糊,只能愣愣地望着他。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就这么说定了。”他淡淡地道,随意地端过一只黄金鸳鸯杯,付她举起杯子致意,“请。”

他不待她反应过来,与他共饮交杯酒,而是迳自一仰而尽,随即搁下空了的鸳鸯杯,便起身往外走。

谈璎珞的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足足过了一生之久,她才霍地跳了起来,愤然追过去。

“站住!”她全身都在颤抖,眼眶灼热,怒火上涌。

红袍身影停顿住,堂烬微微侧首,礼貌的询问:“娘子,还有什么事吗?”

“你……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呼吸急促,胸口却好痛好痛。“什么叫作商业联姻?什么又叫作没有儿女情意?”

“堂谈两家结亲,为的就是能联手对抗凤徽号。打从一开始,你不是便已知道了?”他微感诧异。

“我——”可恨的是,她竟连半句也辩驳不了。

但他应该心知肚明,他所做的种种一切都是为了讨她欢心的,不是吗?

“你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着吧。就别再胡思乱想,从今起安心地做堂家少女乃女乃就行。”

“我没有胡思乱想,明明就是你——”她喉头哽住。

明明是他先待她那么温柔,那么好,这才让她全无招架之力地喜欢上了他。

可现在,这一切又算什么?

“娘子?”堂烬泰然自若地看着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怎么了吗?”

“好!就当它是商业联姻,可是我要你发誓,你堂烬只能有我谈璎珞这个妻子,你这一辈子永远不准给我纳妾。”她拼命忍住泪意,倔强地昂起头。

“好。”他微微一笑,仿佛对于这样的要求亳不意外。“我答应你。”

“还有,你得扶持我娘家,助我娘家东山再起。”她憋住想哭的冲动,咬牙道,“这是你欠我的!”

“当然。这不就是堂谈两家结亲最主要的目的吗?”他对她温柔笑了笑,随即从容离去。

谈璎珞瞪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喜气光影下,刹那间,突然觉得那顶美丽珠翠凤冠沉重得令她的头晕眩剧痛难忍。

“这门亲事……这门亲事究竟是算什么?”她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疼得几乎沁出血来,痛得无法呼吸。

究竟是爹爹骗了她?还是她骗了她自己?

艳红烛泪刺目地凝固在桌上,一双黄金鸳鸯杯,一杯空,一杯冷。

谈璎珞独坐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她双眼酸涩痛楚,胸口燃烧的愤怒只余灰烬青烟。

思前想后,再心有不甘,再气再恼,都掩盖不了她的相公原来不爱她的事实。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会错意、表错情。

原来他真的只是出自于故交之情,这才好心包揽此事。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爱上她。

谈璎珞硬生生将泪意逼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他会爱上她的!

“我会做给他看,我会让他知道,我谈璎珞只要肯做,就会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堂烬是三生有幸才能娶我为妻……”她握紧粉拳,小脸满是坚决,“所以,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沮丧气馁、要死要活才不是她的作风,她谈璎珞这十几年来又怕过谁来着?

“来人,快快帮本小姐——不,是本夫人梳洗!”她扯下了碍手碍脚的霞帔,月兑掉那袭令人窒息的厚重嫁裳。“还有,叫所有下人到大厅集合,我这个新夫人有话要亲自同他们宣布!”

“是。”

一个时辰后,大厅站满了垂手恭立的大小管事与奴仆,静心等待着新任当家主母到来。

谈璎珞一头乌黑长发梳成美丽端庄的发髻,刘海也往后梳,露出了雪白莹润的额头;可精心打扮的妆容却掩饰不了眼圈下一夜无眠的暗青。

“拜见夫人。”众人跪了下地。

“都起来吧。”她逼迫自己捺定性子,姿态雍容地坐在主位上。“你们也明白,我相公生意做得很大,所以从今儿起,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由我这个夫人负责管理,谁都不许为了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劳打扰他,听见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微带迟疑地回了声“明白”。

管家清了清喉咙,“请问夫人,这是主子的意思吗?”

谈璎珞火气顿时冒了上来。现在是怎样?连个下人都以为她这夫人是当假的吗?

他们都知道堂烬不是因为爱她才娶她进门的吗?

谈璎珞胸口突然变得好紧,紧到个能呼吸。

“你谁?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的?没瞧见你家主子昨儿用八人大轿把我光明正大迎娶进堂家来?我是他娘子,就是你的主母,你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泛红湿润的眼眶。

管家一凛,忙连称不敢。

“既然不敢,那往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要好好照做便行了。”她哼了哼,若无其事地一摆手,“好了,都下去吧!”

“是,夫人。”

待众人鱼贯退出后,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谈璎珞一人。

“很好,璎珞,就这么照着一步一步做就对了。”她喃喃自语,努力替自己打气。“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老大,让相公知道你会把家里打理得很好,只要这样做就对了。”

可是……还要做什么?

她突然发现除了摆谱端架子以外,她什么都不会。

谈璎珞心底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她该怎么让他爱上她呢?

相较之下,堂烬全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此刻身上背负的责任,并且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

自婚后第二日起,他便全心全意地贯彻着自己对岳父允下的那个承诺。

出资八十万两银子,暗中派遣最信任的左右手带着十八艘轻舟,名义上是往苏州购丝,再迂回走江南水乡如蛛网般交织纵横的水道,直取福建武夷山。

堂烬早私下透过情搜深入了解了武夷山如今的茶况,也清楚掌握了茶农间的纠葛。

凤徽号自有茶山生产独门茶“胭脂醉”,也和武夷山最顶尖的茶农订下契作之约,包括谈家数十年来合作的百年第一茶——陈家在内。

不过据他所知,陈家有一子一女,长女聪慧精明能干,为人八面玲珑,深得乃父真传,举凡家中茶务大权尽揽于一身;陈家独子自觉受冷落,愤而携茶种出走,落脚于武夷近江西一处偏远雾山上,自号方为正宗陈家茶。

堂烬命心月复找上的,就是陈家独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会愿意合作的。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捷报传来——

“陈家茶足足供了我们一千斤春茶、三百斤乌龙团茶,还有五十斤的武夷铁罗汉……哈哈哈!真是太好了!”谈礼复做梦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乐得合不拢嘴。

终于一扫心中积郁怨愤的一口恶气!

“岳父,这是我的人今早快马加鞭送返而至的一百万两银票。”堂烬微笑着恭敬奉上。

谈礼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一百万两银票,老掌不争气地颤抖着接了过来,满面抑不住狂喜兴奋激动。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了。

“另外,茶商们满意极了,都说谈家竟能取到如此极品的茶,那么往后宁可少收一成,年底也非同谈家续约不可。”堂烬又道。

“哈哈哈,好!很好!”谈礼复捬掌大笑,畅快得意非凡。“这下可教他们不敢再小觑我们徽州老谈家了吧?”

“百年徽商谈家果然名不虚传,据说陈家茶正宗传人一听是谈家要的茶,二话不说,立刻将珍藏茶砖尽数搬出,甚至还派人随行押船,一路上照应茶砖的干湿状况。这原来,都是谈家的面子。”

“好女婿,这不都是承蒙你出的力吗?”谈礼复面上谦虚,话里却止不住沾沾自喜。“不过话说回来,谈家是百年老店了,在各商号相与间,这三分薄面还是有的。”

“医父太客气了。”他笑笑。

“话说回来,你毕竟年轻啦,还没见过当年谈家风华正茂、商霸天下的繁华盛景……”谈礼复心思不禁飘远了,帐然的遥想当年。“想我父亲叔伯那一辈,光是各房库内收着的五尺高珊瑚树、龙眼大的南洋珠、巴掌大的顶级翡翠,那些可都是真正的宝贝啊!”

堂烬凝视着他,神情专注,似也听得入神。

“唉,只可惜子孙不肖。”谈礼复苦笑,自责道:“我们兄弟虽有心勤加经营祖业——不怕自家女婿笑——然而,我们兄弟资质和父执辈相比是差得远了。”

“岳父过于自谦了,现今商场局势诡谲多变,人心难测,朝廷又时不时盯着咱们这票商人,动辄横加干涉霸拦好处,现在做生意,手法已不能比当年了。”

堂烬一席话深深说到了谈礼复心坎里去,恨不能立时引为知己才好。

“这话实在!现在的商人哪还有半点道德?个个张大了口,迫不及待将对手吞吃个骨头不剩,就像商岐凤那样!”

“岳父……”堂烬有些欲言又止。

谈礼复瞥见他的犹豫,心下了然,“你还是想知道,我谈家究竟如何得罪了商岐凤?”

“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者清楚了症结所在,就能平抚商岐凤那股紧追不舍的怒火。”他语气温和地道。

“可恼的就是,我谈家根本就无从得罪过他商岐凤!”谈礼复气苦恼怒又委屈,手掌重重拍了下桌面。“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何非把谈家赶尽杀绝不可?”

“岳父查过了个中内情吗?”堂烬面露深思。

“怎么没有?”谈礼复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惊怵之色,随即强笑道:“我派人打听过,凤徽号如今对外管事的是个名唤玉娘子的女人,听说她出身青楼,还曾是某个大官的七姨太,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竟然能让商岐凤如此宠幸和信任?”

然而,谈礼复没有对他坦诚的是,那个玉娘子的真实姓名,竟和他那失踪多年的侄女儿一模一样。

真是她吗?

不,不可能是她,她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谈礼复极力咽下恐惧和寒颤感,理智强烈告诫着、说服着自己——当年她一无所有又伤痕累累,只怕早就不知病死饿死在哪个乱葬岗了。

堂烬望见他眼底的惧色,心念微微一动。

“不过,这次真是多亏我的好女婿鼎力相助.非但为老夫讨回了这口气,这一百万两更是我谈家的及时雨,这下资金的调度,该给相与们的货款也都暂时没问题了。”谈礼复深吸一口气,回到主题。“接下来就等我二弟那头的好消息……”

“岳父过奖了。”堂烬依然谦冲低调,毫不居功。

“呃……”谈礼复有些不甘愿地想起,讪讪道:“瞧我高兴的,倒一时给忘了,这一百万两里有八十万是该还给女婿的,还有也得再扣掉理应给堂家的赚头……”

堂烬看得出来,岳父极为心疼那转眼间就要被瓜分得七七八八,仅剩无几的一百万两,他眸光微微一闪,不禁笑了。

“岳父,此刻正是谈家生意重振昔日荣光的紧要关头,每一笔挣进的银两都极为重要。”他顿了顿,一脸诚恳地道:“如果您老不嫌弃的话,我出资的这八十万两就当是无息借您的如何?往后方便的话,岳父再行归还万缎庄即可。”

“无息?”谈礼复老眼…亮,不敢置信地喜道:“当、当真?”

“是。”

“那、那怎么行?”谈礼复几乎抑不住心头狂喜,表面却还是故作犹豫。“不行不行,老夫岂能占尽自己女婿的便宜?这话要传出去,那我谈家还有何颜面在商场上立足呢?”

可他也确实需要这笔巨款,好填还那两个不成材的弟弟所闯下的亏空……思前想后,谈礼复顿时深陷矛盾两难。

岳父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堂烬也早就准备好了最妥贴最不伤面子的回答。

“岳父如此自律严明,不愧为商界德高望重、人人敬服的大老。”他话中的尊敬,令谈礼复笑得合不拢嘴,“那么,就名义上打个契约,说您是以那位在江畔的八处谈家酒楼为押,向小婿质借了八十万两白银,待那笔贩马交易完成,赚得营收再行归还小婿,赎回楼地契。当然,这不过是前人撒灰,迷迷后人的眼罢了,岳父,您以为如何呢?”

什么!那八间生意最丰、位置最好的酒楼?

谈礼复脸色微变,有些惊疑不安地看着他,难掩几分踌躇。

“如果岳父信不及小婿的话,那自然也可以莫拟此契约。”他怅然一叹,“小婿不过是商场上后进小子,岳父对我没有足够的信心,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呃,不不不……”谈礼复一惊,连忙陪笑解释,“哪儿的话,贤婿对谈家这么有情有义,百般看顾照应的,我又怎么会信不过你呢?”

“岳父无须安慰小婿。”他淡然一笑,“商场之上自是得步步为营,不能尽信他人,就算是亲如翁婿亦如是。这样的道理,小婿明白。”

“不不不,你不明白——”往后还得靠这位商场奇才替谈家出头,谈礼复完全不想他有半点误会、丝毫不快,赶紧道:“那几处酒楼也值不得几万两银子,贤婿拿它做八十万两的价值来抵,已经是大大吃亏了,我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况且待贩马的利银一来,堂家届时真要依约讨,谈家也不愁没银子还。

再说了,他也看准了这个女婿没那个胆真讨这笔银子!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办!”谈礼复深怕他反悔,立刻研墨提笔书写了一式两份的抵押质借契约,“来来来,就这么个写法,这样两边互利互信又互相不占便宜,贤婿看看可还使得?”

堂烬依然有些迟疑,却还是好脾气地接过那两份契约,眸光缓缓浏览一遍。

“岳父是商场老将,这么写自然妥当万分,只是您真的不必非如此不可……”

“你我速速签了便是!”谈礼复假意老脸一沉,“再推辞,就是不给我老头子面子了。”

堂烬只得乖乖顺从。

待两人签名落款印指画押为记后,谈礼复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反正有珞珞在,哪里怕这个身家丰厚的贵人娇客飞了不成?

而且现在谈堂二姓已同为一家,日后,他谈家的库里又何愁装不进堂家海一般的银子?哈哈哈哈!

谈礼复眼底满满的贪婪和算计之色,心机深沉得令人寒颤。

“贤婿年纪虽轻却是经商奇才,光是这两个月,便不知代老夫输通了多少位相与,也替我谈家解决了不少的麻烦。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时候让年轻一辈出头表现了,所以老夫想,不知贤婿可愿代为全权管理我谈家的生意?”

堂烬浓眉微蹙,二话不说断然婉拒。“不,小婿何德何能?虽是姻亲,可又是外姓,如何能代掌谈家事业?”

“老夫再三思量过,就你最适合了!”谈礼复急切地道,“且先不论贤婿待我谈家的高恩厚情,就凭你这一手运筹帷幄,就远远非我那两个不肖弟弟可及,更甭提你那个顽劣不堪的大舅子了。”

“人言可畏。”堂烬摇头叹息。

“可是——”

“岳父,往后在生意上,小婿处处帮衬些倒是应该。但代掌谈家事业,确实不合适,还请岳父收回提议。”

谈礼复一时哑口无言,却也不愿就此罢休。

好,不要紧,反正谈家一定有人能让他改变心意的。

万缎庄。

堂烬信步而入,随即一怔。

天井下,那娇艳甜美的身影好不熟悉,好似是他因忙碌而阔别了两个月的新婚妻子。

“娘子?”

谈璎珞一震,抬起头来,双颊不争气地浮起嫣然红晕。

这两个月来他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歇在书房里,就算回房,也是在她睡着之后。

他们甚至尚未圆房……谈璎珞小脸先是一红,随即变得苍白。

“相公。”她呢喃轻吐,鼻头有些酸酸的。

她多想像只哈巴狗儿似地猛巴住他不放,可见他负手伫立的模样,又不敢放肆。

因为她得学着温柔,因为男人都喜欢婉约的妻子,因为她要当一个在他心目中最最称职的好娘子。

“怎么了?有事吗?”他微笑问。

谈璎珞望着那温柔如昔的笑容,心却不知怎地疼了起来,如果他未曾在洞房花烛夜说过那些话就好了。

那么此时此刻,她就能理直气壮地扑进他怀里撒娇,甚至撒赖,就像一个备受宠爱的妻子那般眷恋着深情以顾的相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客套陌生疏远。

可恶!她又想哭了。

“娘子?”他凝视着她,语气有些迟疑,“你……在哭吗?”

“才没有!”她匆匆用袖子抹了下,恶声恶气地道:“你瞧错了,我哭什么?哪有什么好哭的?只、只是有沙子迷了眼罢了!”

堂烬眸底微微一闪,手动了下,像是想伸手触模她,却又忍住。

“好。”最后,他只是简短地道。

“好什么?”她反倒愣住。

“你只是沙子迷了眼。”他淡淡地同意。

谈璎珞心一酸,泪水险些真的夺眶而出。

难道他就不能再多注意她一点儿?再多关心她一点儿吗?

——她生平首次痛恨极了他的温柔有礼!

“呃,我……前几日有清灶房熬些绿豆汤给下人们消消暑。”她吞下自我嫌恶的酸楚感,下巴抬高,背脊挺得更直。

堂烬微带迷惑地挑高了眉,有一刹那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那儿去了。

“消暑?”不是已入秋了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怀疑我这个夫人当得不够格?”他疑惑的眸光令她几乎按捺不住脾气,活像被冒犯攻击了一般,尖声道,“还是你觉得我谈家小姐就做不好你堂家夫人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眼神冷淡了起来。

话一冲口而出,谈璎珞就后悔了。

“我……我只是……”她困难地吞咽着口水。“受不了人家冤枉我,而且我已经努力在学着怎么做一个当家主母,我才不想要你以为我什么都不会。”

“我会记住那一点的。”

她盯着他,有一丝绝望地感受到,他俩之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可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会让她觉得莫名的心慌与害怕?

她摇了摇头,甩去那毫无理由的惶恐,极力定下心神。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她抬眼望向他,挤出一抹她希望是傲然的笑容,“我今儿到庄里来,最主要是想问你,你答应过要帮我爹爹重振谈家的,难道你反悔了吗?”

“岳父去过家里了?”堂烬看来并不讶异。

“是我爹叫人接我回娘家坐坐,这才随口提起的。”反倒是谈璎珞没来由的心虚。“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抬眼深深地注视着她,“你当真希望我答应,总掌你娘家的产业?”

那低沉温柔的询问里,似乎带了一丝别的什么……

谈璎珞心没来由的一颤,下意识地摩挲着突然觉有些冷的手臂——是错觉吧?

他不是这世上少数能令她感到信任依赖的人吗?

就算他们的亲事只是出自于商业联姻,可她也不信他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来。而她也从没忘记他一直以来是如何温柔待她的。

谈璎珞想起昔日种种,心头不由得一暖,而这给了她勇气,直直迎视他深邃专注的眸光。

“是。请你答应我,答应我爹爹吧。”

堂烬的眼神深刻而复杂,彷若掠过一丝心疼……和怜悯。

“你可知你爹想交付到我手中的是什么?”他轻声问道。

“我知道。”

“你不怕吗?”

她凝视着他,嘴角绽放一朵甜甜的笑容,“我们是夫妻,对你,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微敛笑容,轻轻挑了下眉,“你的信任让我很感动。”

“那,你是答应了?”她心儿漏跳了一拍。

“我怎能令你失望?”他嘴角有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毕竟,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天井下,阳光过分灿烂,轻易教人花了眼。

而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样地温柔。

那是倒映在她瞳眸里,一抹最清晰的心动。

谈璎珞痴痴地望着他,胸口涨满了窝心幸福感,她如释重负地发现——呵,是的,他还是以前那个堂烬,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要她继续努力,他肯定会爱上她,而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的……

她的眼眶发热,嘴角却笑得好美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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