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怔怔地望着那条长长的街道,一种熟悉的孤独感向我袭来。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无助的感觉。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很久以前,我是一个瞎子,独自站在荒凉的废墟上。那里没有声音,没有呼吸,没有生命,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不安。我回过头,痴痴地望着身后的秦府,泪眼模糊。只觉得恍恍惚惚,醒来时,清梦一场,留下的,亦不过是淡淡的忧伤与苦涩罢了。秦颂,我与你之间,终究烟云一场,空一场。
良久,我默默地仰起头,把泪水收回眼眶。我吸了吸鼻子,深呼吸。“秦颂,我夏茉儿绝不是懦弱之人,我定会重新站起来的。”我转身,消失在那片雨雾里。我独自在街道上行走,背影孤独,寂寞。仿若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故作坚强地找寻回家的路。可我亦明白,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了回家的路。我就是我,一个人,一个脆弱却倔强的夏茉儿。无论腥风血雨,无论荆刺坎坷,我终究得一个人默默地咬牙忍受下去。
突然,前面来了一辆马车。它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孔。她笑了,永远都是一副和气的模样。我的鼻子一酸,刚才的坚韧在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夫人笑道,“傻丫头,别哭。”说着叫我上马车。我上了马车,苏夫人把一件外袍批到我的身上,柔声道,“茉丫头,你受苦了。”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的身上有种令我眷恋的气息,那是属于母亲的气息。顿时,我只觉得喉头堵得慌,说不出话来。苏夫人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傻孩子,想哭就哭罢。”
我咬着唇,倔强地摇头,“不,我不哭,秦颂说我哭的样子好丑。”我的话令苏夫人泛起了一阵心疼。她把我拥入怀,温柔道,“茉丫头,一切都过去了,若你爱他,就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让他担心,可好?”我柔顺地点了点头,苏夫人无声地叹息。
我暂时在苏府住了下来。老夫人和苏夫人待我很好。她们想尽一切办法来补偿我,这反而使我觉得愧疚。因为苏小姐自从逃婚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苏夫人的心里想必也苦得很,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我才来苏府,那苏密就天天来缠着我,要我给他讲新鲜事。那小鬼活泼顽皮,倒也令我的心境开朗了些,可每当夜里时我就会流泪。我常常独自守着黑夜,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心扉。我想他,真的好想他。
秦颂,重新站起来真的很疼,真的很痛苦。我几乎在很多次都想放弃。每当我偷偷地拿着碎片在手腕上比划时,我就落泪。我怕你责怪我,怕你生气。可秦颂,我好恨,恨你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了。碎了,都碎了。你还给我好不好?你回来还给我,把心还给我。
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不愿让他们看到我的懦弱,不愿让他们看到我哭泣的样子。很丑,真的很丑。我问自己,夏茉儿,你不说要重新站起来么?你怕了么?退缩了么?是的,我懦弱了,我怕了。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我需要我的家人,我想念他们。可我是私生女,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资格知晓。谁是我的亲人?不在了,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承受一切。秦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支撑下去?我累了,真的好累。
第二日,我发高烧,一病不起。苏夫人体贴照料,心疼道,“傻丫头,振作点,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我痴痴地望着她,虚弱地摇头,“他们……都走了,小凝走了,秦颂也走了,都走了……”我闭上眼,泪流满面。苏夫人忧伤落泪,一把将我拥进怀里,我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我想我的娘亲,想我的家人,想他们,我想他……秦颂死了,他死了,不在了,不在了……”
苏夫人轻声安慰,“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摇头,泣声道,“我恨秦颂,他怎能如此对待我?他怎能一走了之,留下我独自面对一切?”我突然挣扎,挣月兑苏夫人,孱弱地从床上爬起来,四处寻找。我凄厉道,“秦颂,你给我回来,你给我滚回来,求你了。我保证我会很乖的,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保证再也不惹你生气,真的,我保证。你回来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我疯了似的冲出屋去,慌乱地四处找寻。任轻风吹乱我的青丝,吹散我彻骨的思念与疼痛。秦颂,爱一个人真的好累,好疼。你看到了么,我疯了,为你而疯了。你会不会又说,“茉儿,你好傻……”
我在苏府呆了大概一个月,每天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了令人窒息的思念。渐渐地,我不再哭闹了,而是呆呆地不发一语。我常常望着屋内的一切发傻,亦或痴痴地望着木梳落泪。任我的胸腔里填满了哀伤痛楚,任它们肆意地浸入我的心脏或血液中,糜烂。
在那将近要窒息的昏天暗日里,我落拓凄凉,任伤口逐渐扩大。更或许,当血流尽时,当眼泪干涸时,我想,我应该振作了。是的,我应该忙碌起来。只有把自己累垮了,才没有时间来痛苦。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才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秦颂,我深爱的丈夫。我不喜欢看到他失望的样子。只是,秦颂,你会不会对我说,“茉儿,傻丫头,勇敢些罢,再勇敢些……”是的,勇敢些罢,我会勇敢地跨出第一步,哪怕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这日,苏夫人突然细心道,“茉丫头近来的心情可好些了?”
我垂下眼睑,歉疚道,“给您添麻烦了。”
苏夫人笑了笑,淡淡道,“傻丫头。”她突然又刺探道,“若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不必拘束。”我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这天夜里,我呆呆地瞪大眼睛,脑中突然滑过了一个念头。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那一瞬,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玉夫人。我想成为第二个玉夫人。因为我需要的不是大小姐的生活,我得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我已经没有依靠了,我唯一能依赖的人就是我自己。是的,我的双手。
第二日,我对苏夫人说我想找点事来做。她不动声色道,“那丫头准备做什么?”
我微微蹙眉,喃喃道,“这卿州城我还不大熟悉。更者我一个弱女子,若要成就一番事业,恐怕有些难办。”
苏夫人淡笑道,“若丫头真有什么打算,我与老夫人定会鼎力相助。”顿了顿又道,“杨姜从小在卿州城长大,他倒可以带你出去走走。”我扯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感激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苏夫人突然握住我的手,柔声道,“茉丫头,女人抛头露面必定会吃些苦头,你得好生保护自己。若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苏府罢,这里永远都是你的避风港。”
我怔怔地望着她。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久违的亲情,那样清晰而温暖,真实。我突然扑通一声向她跪了下去,落泪道,“夫人,你的恩惠……茉儿永生难忘。”说罢恭敬而卑微地向她磕头。
苏夫人赶紧把我扶了起来,柔声道,“傻丫头,别这样。”
我低下头,咬了咬唇,内心苦涩难堪。我亦明白我是卑微的。我虽不看重身份,可现在我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卑贱。一个母姓的私生女,一个卑微的瞎子,一个没有身份来历的弱女子。我如何能独自面对一切?
曾在很久以前,是秦颂的默默守护给了我那种骄傲的自信。可如今,却只剩下了我自己。我是谁?我不再是秦府的大少女乃女乃,更不是苏府的千金。我只是一个丫头,一个因曾经吃过众多苦头而不愿意记忆起往事的卑微女子罢了。是的,我不愿意回忆起我的过往。因为我的身上有几处伤疤,那仿佛是烫伤,又似刀伤。它们在默默地告诉我,我的以前过得并不快乐。一个瞎子的生活,并不值得刻意地去缅怀。
我鼓励自己,夏茉儿,卑贱又如何?女子又如何?瞎子又如何?我不是弱者,我要找回秦颂曾给我的骄傲,找回在他眼中的自信。就算失去一切,我还有我自己,还有自己那股坚韧的顽强与倔强。我要活得有尊严,哪怕没有他,我依旧得靠自己努力下去。勇敢地走下去。
这日,杨姜来了。他的神态从容,举止庄重,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质,那种成熟的男人气魄。我一见到他,顿感亲切,缓缓地扯开了一抹笑容,“杨姜。”
杨姜明显一怔,木讷地盯着我,有些失神儿,“茉丫头?”
我明白我的苍白与孱弱令人感叹,可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调侃道,“你好像长大了。”
杨姜呆住,面色有些发窘。一旁的苏夫人噗哧一笑,“瞧你这丫头,他都已经是孩子的爹了,能不长大么?”
我笑了笑,“真的?那什么时候带我去瞧瞧你的孩儿?”杨姜搔了搔头,木讷地说不出话来。我微微一笑,若我再故意逗下去,他恐怕又会脸红了。
于是这几天,杨姜带着我走遍了卿州城的大街小巷。他告诉我,“卿州城有名的属如意斋、红颜楼和天下第一楼。这如意斋是做玉器生意的,据说整个宣寅国都有它的分所,而且连骊岚国和北渭国都设有分行。而红颜楼是有名的青楼,它是宣寅国所有风月场所的龙头。”我若有所思,红颜楼属于青楼,它能成为龙头,想必靠山也庞大得很。只是,它只是青楼么?杨姜继续道,“这天下第一楼便是酒楼了。这酒楼之所以闻名,是因为当年先皇曾亲自提了一幅字,天下第一楼。不过,这第一楼的实力确实与它的招牌相符,绝非夸大之词。”
我垂下眼睑,突然饶有趣味,酒楼?我倒要去瞧瞧了。我托苏夫人帮我打点关系,顺便带我进去看看。想来她必定费了些心思,居然真就把我弄了进去。
我在第一楼呆了三天。因内部有人指引,只需三天,我就把第一楼的大概模了个透。装饰、服务、食材、厨师、菜色、市场等等,一系列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
我回到苏府后细细斟酌,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或许我也能开一间酒楼。但我需要资金,大量的资金。我能到哪里去弄银子呢?苏夫人么?可是,这么多的银子……她会借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