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婵知道，小寒现在吃满喝足了，正好需要睡一觉。她给她梳了头，剪了发，打发她上床躺下，然后带上二十块钱，平生第一次忐忑走进华建忠支书家里。华建忠是北槐村的支书，所以玉婵向他汇报了小寒姥姥的情况并且请示如何料理。建忠支书沉吟半晌，为难地说：“是啊，怎么办呢？人命关天不是闹玩的，如果没有顾虑的话，村里就处理了，可是万一死者家属找来耍赖怎么办？”
玉婵拿出二十块钱，说出不了多少力可以出点钱，请支书安排把她火化了，然后找个什么地方埋了就行了。建忠支书有些感动，接了钱却又不好意思收起来，迟疑地说：“那好吧，你等着，我给你出个收据……”磨蹭了半天，终于找来一张泛黄的纸片和一支旧钢笔。钢笔大概很久不用的缘故，鼓捣半天写不出字，直到把笔头捅到嘴里舌忝了半天滋喇半晌还是不行。
玉婵说：“不用写了，又不是借的。”
支书摇头说：“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无产阶级大革命那阵子了，无论大小事儿，都得有个手续哩！”一边嘟囔着，扑的一下一口唾沫吐到桌子上，把那笔头戳到里面泡了半天，好歹行了，终于画出一张收据。
玉婵打眼一瞥，那收据花里胡哨的不知是字还是画，支书眼里放着异样的光彩，笑眯眯问道：“常玉婵同志，您的手又细又女敕真好看，您是怎么保养的？……您坐会儿，我给您倒茶？”
玉婵哪敢留下喝茶，伸手捏住收据一角儿，忍着恶心逃出来，顺手一扬，那收据飘飘悠悠的被风儿吹到老姑湾里去了。
支书掂着二十元赞助怅然若失地望着玉婵跑了，想了想，蹶蹶地蹶到大队开了一纸介绍信，找两个听话的村民，拿出五块，吩咐把那死叫花子弄到县城火化以后弄到“五道沟”立个坟头。三块钱买骨灰盒，两块钱算工资，完了事，大家一起到孙寡妇的饭馆撮一顿，要注意的，一定要立个坟头。
夕阳落下夜幕低垂，英儿放学回家见着睡了一天的小寒，当然惊异不已。橙色的灯光照耀着这个纤小娇女敕的鬼丫头，稚女敕的脸蛋上洋溢着天真和灵气，一双清澈的眸子，一抹靓丽的眉心，一挺端正笔直的鼻梁子，还有一副鲜红的樱桃小唇儿。原本脏兮兮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满身锦衣绸裤的仙童。
都英女乃女乃叹息说：“啧啧，好看是好看，苦命的丫头显得瘦小哩！”
小寒仍然有的说：“我姥姥说的，我家穷没饭吃，我才长得瘦小！”
英儿却问小寒家在哪儿，说是等他爸爸三爷回来，送她回家去。小寒噙着泪花夸张地说她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她和姥姥到处讨饭很久了，不晓得家在哪里了，只是记得她家房子很旧很破，一下雨就漏水，漏到炕上很多特别脏的水。
唉，可怜的孩子以后咋办哩？玉婵酸楚地叹息。小寒低着脑袋瞟着自己的小脚，憋憋屈屈讲出一个美丽的故事。她说，有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阿姨穿着很好看的白裙子。白裙子阿姨让她向华都英哥哥要吃的，还说华都英的妈妈就是她妈妈，以后住到她家就不要走了。
玉婵跟婆婆说，可是美鲤仙子显灵哩，难道上天有意安排的？……这个丫头可是个孝顺的孩子，要来吃的都给姥姥留着，自己饿着肚皮空看着。让她留下来跟英儿一起上学不是很好嘛！
小寒高兴得拍着小手：“好啊，好啊，我叫你妈妈，不叫你阿姨了！”
玉婵撇着英儿笑道：“我有个捣蛋儿子，但愿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惹我生气……”
过了一会儿，小寒搂着玉婵，趴在耳边，咬着耳根偷声问道：“阿姨，妈妈，我说的对么？”
“什么啊？”
小寒问道：“你教我说的那个梦，我说的对不对？”
玉婵忍不住笑道：“傻丫头，那是你的梦，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