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帝 卷二:弦月 第三十五章 秋皓

作者 : 初辰公子

事情突然朝着预料之外发展,叫上弦月有些措手不及,一时语塞。

崇华夫人又道:“现在你可以老实地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去的?那个叫绿汐的丫头现在去了哪里?还有你去而复返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也躲不掉,上弦月暗自咬了咬牙道:“我说过,我想过人上人的生活。你也该知道,小小一个弓月城里的琴师,即便不穷,但又能富贵到哪里?更何况,自弓月城城主换过之后,我们的日子也大不如前。我不甘心如此,所以才离开弓月城,到外头闯一闯。可是世事艰难,远不及我原本想的那么好。但若是到了颂音阁就完全不一样了。到这里的客人个个都是极贵极富之人,出手大方且不说。若能攀得些关系,一生即有可能改写。事实就是如此,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她暗舒了口气,又继续道:“至于怎么逃出去的,这其实很简单。我不过是模清了守卫们的作息时间,选了个恰当时机,在他们的饭里下了些迷药,叫他们短时间内睡着。当然犬灵也是一样,你该知道犬灵最为贪吃。下午寅时又是它们灵力最弱之时,本就无精打采。我再偷偷丢些下过药的肉,然后趁着它们睡着的那会儿功夫逃了出去。”

张妈问道:“真是如此吗?为何我们在审问守卫时,他们都不承认睡着过?还有你的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上弦月道:“逃走了人,已经是罪过了。若是再叫人知道他们竟然在当值的时候睡着过,那岂不是罪上加罪?若我是他们,也会抵死不承认。至于药嘛,我恰好懂一些药理知识。知道罗银草的根混以车连子的叶、紫浮萍的叶配成的迷药无色无味,连灵犬也嗅不出。你们若还不信,可以叫人到西门旁的树丛里翻翻看。我当时用来装药的瓶子就丢在那里。”

既然回来了,当然也料到她们会追问她逃走的方法。她自然不能将梦渊说出来,而唯一能解释的说法就只能是在饮食中下药。

梦澈精通医术,她多年耳熏目染,多少也懂得一些药理知识,知道如何制成迷药。而罗银草、车连子、紫浮萍是生于冬季的植物,大户之家多植于庭院做景观点缀。颂音阁中自然也有。

至于那个丢弃在西门旁的瓶子,则是上弦月在回来之时趁人不备偷偷丢下的。此次回来,虽然有些冒险,但若无万全的准备岂能骗过精明如狐的崇华夫人?

她解释得顺畅,张妈派人到西门外找了一圈,果然找到那个小瓶子。

崇华夫人道:“最后一个问题,绿汐在哪里。”

上弦月道:“我半途回心转意,可是绿汐却不愿意再回来,就出了城。具体的去向我倒不知道。”

张妈道:“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包庇她吗?”。

上弦月道:“我确实不知。你们不信,我也无法。”

正在这时,又听屋外有婢女禀道:“夫人,绿汐回来了。”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却让上弦月如遭雷殛。

没多会儿绿汐便怯怯懦懦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下,又磕头又讨饶。

崇华夫人依然在笑,笑着望着上弦月。

上弦月瞪着绿汐,目光中有恨——恨其不争!你可知逃走有多么不易,你可知回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那恨又渐渐地转化为怜惜——怜她的善!明知逃走的不易,明知后果的严重,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傻呵!不傻,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崇华夫人笑道:“好一对姐妹情深,好一出感人肺腑的戏码。可惜啊可惜,你们却选错了观众。”

柔美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冷酷无情、尖酸刻薄。

她把玩着自己的青丝长发,媚眼如丝地笑道:“张妈,私逃者该如何处置?”

张妈冷冷地道:“依颂音阁的规矩,私逃者当以乱棍打死。”

绿汐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仿佛是秋风中的枯叶,下一瞬就将凋零。她用颤抖的声音道:“一切都是绿汐的错,夫人饶过月儿处死绿汐吧!”

怯懦的声音,决然的话。

从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可是还是要回来,她不忍心见月儿独自面对一切。她回来了,月儿的罪便会轻一些,夫人便有可能饶过她的命。月儿才有可能做她想做的事。哪怕要因此赔上自己的命,她也甘心。只因为月儿是唯一一个都会她如何去掌握命运,如何让自己黑暗的人生活出光明的人!

这个时候,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一幕也该微微动容。可是上弦月非但没有任何感激的神色,反而冷笑了起来。

她冷笑着道:“可笑的丫头,别自以为是了。凭你也配为我担罪?哼!告诉你,若不是看你可怜巴巴得,我又顺手这才带你走,你不需要你领我什么情!”

转而又对崇华夫人道:“以夫人之精明,想必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吧。”

崇华夫人道:“你想说什么?”

上弦月道:“新进的一批少女中,以绿汐的姿色最佳,绿汐又精通琴、棋、书、画。日后定然会成为颂音阁中的名妓,更会有大批富家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夫人是生意人,利字当头。当然不会为一时之气,而坏了一棵摇钱树。”

崇华夫人道:“不错。像这丫头的姿色可不好找,我当然舍不得处死。可是你……”

她的语气忽然一变,变得阴冷而无情:“你太过精明,心机太深。你该知道太精明的人通常也活不久。而我也决不允许你这样的人留着。”

“夫人!”绿汐听出那话中之意,惊呼出声。

崇华夫人的脸色却异常的阴冷,一字一顿地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夫人饶过月儿,饶过月儿,处死绿汐,处死绿汐……”绿汐的头即便是在磕在地毯上,依然砰砰地闷响。

可是,根本无用。

已有人应声而入,架着上弦月就往外拖。绿汐又急急地想去拉上弦月,却被人按住,任她如何嘶喊、挣扎都只是徒劳。

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可是眼泪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的无力。

门外传来棍捧打击的声音,一下一下。起先并不闻求饶、惨呼的声音。可是未过多久,便能听到压抑的闷哼声,似乎是受罚的人极力忍受着不让自己喊出声,可是在巨大的痛苦之下还是忍不住哼出声来。再后来闷哼变作惨呼,一声高过一声,每一声都仿佛是一个钉子死死地钉进绿汐的心里。

“饶了月儿,打死我吧……打死我吧……”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喊到后来声嘶力竭、惊惧交加下,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直到离开西格丁几百里后方才不见冰雪铺地的场景,可是气温还是有些冷,呵气成霜。

行驶的车厢内,秋皓已换上了干净暖和的厚衣,面须也收拾得干净妥帖。只是那晦暗的眼神,时时生愣的表情,丝毫寻不到当年的气度。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可是那神情仿佛已是龙钟之年的老者。

珞宁宽慰道:“秋大哥,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救出晚儿和晨儿。”

梦澈也笑道:“有我们在,还怕救不出人?皇宫虽然戒备森严,但也总有法子能进。”

秋皓低叹一声道:“我相信你们。我方才只是想到了绮晴,所以有些走神。不碍的,不碍的。”

他嘴里说着不碍,可是那悲伤的神色,又岂能瞒过人?

珞宁道:“逝者已逝。生者若是过多的悲伤,会令天上的亡灵难安。只有你好好地活着,照顾好晨儿和晚儿,才是对夫人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

珞宁说得道理,秋皓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份痛苦太深,难以屏除。

随着车子行驶的震动,车帘也一晃一晃,外头的天空随之一现一隐。浓密的云层遮蔽了阳光,苍穹一片昏暗,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初相识时,我只是一介布衣。家中经商虽有些积蓄,但地位低下无人看得起。可是绮晴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她放弃王孙贵族的追求,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与我结为连理……”他喃喃地叙述,是讲给珞宁听,也是讲给自己听。一遍遍地怀念的,不光是往昔的岁月、往昔的人,还有那难割难舍之情。

初见时的佳人如玉;成婚时龙凤烛下羞怯的眼神;生下女儿后苍白却带着喜悦的面容……

多少年了,原以为爱情已被时光冲淡,生活只剩下家长里短的锁事,再不复当时的激情。可是直到失去时,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竟都在不知不觉中渗入骨髓。原来,爱情竟然可以如此冗长。

可是,人却已逝去。因为他的无能,她险些被抄家的官差污辱,愤然撞墙而死。那样的决绝!

“对不起,秋大哥。珞宁还是晚到了一步,否则夫人也不会……”纵然珞宁有满月复宽慰之言,可是那些话到了此时尽都显得苍白无力。

秋皓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只恨自己呀。其实我一直对不起她,我的爱也远不及她深。当初,我虽对她一见钟情,可是在遭到她家族的反对时,我却生了退怯之心。而她为了我却不惜以死相逼,与家里决裂。后来我虽娶了她,可是总感觉她处处高我一头,心中隐隐有自卑之感。除了那次被狐灵所惑外,我一生未纳过妾,旁人都只道我们夫妇鹣鲽情深。却不知,其实我在成婚的当年就偷偷纳了一房小妾,只是不敢叫夫人得知,所以将小妾安置于弓月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什么?你竟然纳过妾?!”梦澈的声音很是惊讶,转而又愤愤不平地道:“果然,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

要知道从前在弓月城中,秋皓绝对是痴情男子的代表。若非痴情,如何能以城主之尊只娶一妻?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妻子生产时伤到了身子,无法再受孕,旁人劝他为续香火也该再娶一房时,他却断然拒绝。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他早已安了外室。只因藏得隐蔽,所以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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