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帝 卷一:新月 第二章 雪夜乞儿

作者 : 初辰公子

天色已彻底黑透,气温也降得更低。家家闭门挡风,朱窗中透着温暖的烛火。烟囱里袅袅的炊烟带着诱人的饭香弥散在寒风冷雪中。

寂静而漆黑的街道,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在蹒跚行走。脚上趿着的破鞋早已无法遮盖她的脚趾头。分明已生了冻疮,她却似感觉不到一般。

习惯确实能主宰许多事。

比如,她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乞丐,所以习惯了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

比如,她衣不蔽体,挨冻成了习惯,身体越磨越贱,所以能这个寒冷的天气不被冻死。

再比如,她穿街走巷,看惯人情冷暖,所以自认对任何事都能老练地应对。

正因为如此,方才那位贵公子对他施以恩惠的时候,她能果断地逃开。这世上绝没有白来的好处,这个道理她已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道理,很多时候只有自己亲身体会过才能记忆深刻。而这个道理,她是去年才从一个“和善”的胖女人那里得来的。

她记得去年的那一天也是个冬天,她已连着三天没要到一点吃的,连偷都屡屡失手。就在她真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倒在一个大门外时,那扇门却开了。然后一双略微发胖的女人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双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

就是这碗诱人的玉米糊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那也是她头一回生出感激之心。可是很快这份感激又被生生的打散。

那个胖女人将她带进了门内,每天只给她吃一碗玉米糊,却让她从天不亮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半夜。

胖女人的老公总在花街柳巷流连,她的心中充满着怨恨,而小乞丐就成了她的发泄口。她每天就拿着个鞭子站在小乞丐的身边督促她干活,微有不如意那鞭子就狠狠地抽下。折磨人,成了她最大的乐趣。

小乞丐开始还会反抗,可是越反抗得到的打就更多、更狠。于是她开始改变,变得温驯。

胖女人渐渐放松了警惕,她觉得她的鞭子早已将小狼崽子变成了小绵羊。却不知,狼是绝不会轻易屈服的动物,小乞丐更是如此。

在那天夜里,胖女人的丈夫又没回来,她郁闷地多喝了几杯酒后沉沉地睡去。小乞丐悄悄地潜入她的房间偷走了大门的钥匙,在临走时还不忘放了把火……

第二天,小镇上的居民们惊讶地发现胖女人的居所成了一堆废墟。她实在太过孤僻,所以连居所都远离居民区,以至于天亮人们才发现失过火。

——哎,那孤僻的女人肯定是喝多了,失手打翻了烛灯。

这是人们对于那场火灾的定论。

而她,又继续当起了小乞丐。或者厚下脸皮去乞讨,乞讨不到时就偷、抢。她偷过瞎眼乞丐碗里的铜板,也抢过三岁小娃手中的糖葫芦。

比如,她此时穿在脚下的那双破鞋,曾是一个乡下的母亲熬夜给女儿做的。她的女儿早上还穿着喜滋滋地去玩耍,晚上回家时鞋子已不见。她向母亲哭诉是被一个可恶的乞丐抢走了。

这双抢来的鞋陪伴了小乞丐整整大半年,如果没有这鞋,她一定无法走出寒冷的冬天。可是现在这鞋子已经太破了,她想换一双,可惜却一直没有找到像那个乡下小女孩一般容易抢的对象。

——她一向只会欺负软弱的。

现在鞋子只是次要的,头等大事还是肚子。刚刚只吃了一个包子,实在无法满足她的胃。现在闻着弥散在风雪中的饭菜香,肚子又咕咕地发出抗意。

看来只能再想办法偷点吃的了。她心中这般思忖着。大冷的夜晚,没有人愿意出门,她也乞讨不到什么。

她沿着长街走了一圈又一圈,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冬天,门户总是关得特别严实。挡寒,更能防盗。

她也曾试着敲开了两户门,可是门一开,主人一看到她的面容先是唬了一跳。然后又粗声粗气喝骂她。

她只能垂头丧气离开。没有食物的补充,身体的热量降得更快。她弓着身体,抱着双肩抖得很厉害,以至于连雪花都无法在她身上停落。

这样的冷夜,她应该早已习惯的。可是每一次经历,还是让她觉得难以忍受。这样灰暗的人生,再继续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说就是为了迎来饿死,或者是冻死的一天?

她想不到这些深层的东西,寒冷、饥饿早已让她忘记了思考。

——思考本来就只属于身体温饱、思想温饱的人。

就在这时,暗夜中幽幽地传来轻柔地乐声。她是初闻琴乐之声,却仿佛是旧时相识一般。熟悉而亲切。

琴声低沉且悠长;温柔而舒心。这可怜的乞儿在那一瞬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手,在远处向她遥遥招手,使得她不由自主的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琴声开始极为缓慢轻柔,使人如沐春风,她甚至错觉身边的雪正在悄悄消融,连露在外头的脚趾头似乎也不那么冷了。琴声渐渐拔高,但并无丝毫突兀,反而多了份明媚之气。她的腰杆不由地已挺直,环肩的手也已放下。分明是雪夜寒天,她却感觉到明媚的阳光暖暖地洒落。琴音到达高点后又是转,变为舒缓柔和之乐。仿佛能让人感觉到春日里的花在阳光的照射已缓缓地绽放。

春日的花并没有绽放,绽放的是红梅。傲雪迎风,怡然飘香。梅树下有一方八角小亭,亭中亮着橘黄色的灯,灯是摆在一方琴案上的,而珞宁坐就在琴案前静静地抚琴。案上除了烛灯外,还有一鼎紫金香炉,青烟缭绕让他的人如处云雾,飘乎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雪已停,风却未住。寒冷的雪夜,说不出的清冷孤寂。可是那一盏小灯,那灯旁抚琴的人,如此唯美静溢的画面。

一曲终了,曲音却仿佛还弥留不去。

珞宁一抬头,就瞧见暗夜雪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她似乎还未回过神来,满面痴迷。

珞宁心思一动:难道这个乞儿竟能听得懂琴?招手笑道:“亭中有热茶,进来饮一杯暖暖身子。”

火炉就在亭子正中央,一壶热水刚刚煮沸,冒着腾腾热气。沏一杯热饮下肚,定然浑身都暖。可是小乞丐转身就跑。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种四下乞食的人怎么会忽然生出了傲骨。

“难道你是怕我在茶中下毒所以不敢饮吗?”。

小乞丐的脚步因那一句话而止住,她暗想:我本来就是要饭的,他要给,我为什么不收?

一转身,昂首挺胸大步迈进亭内。

茶是好茶,但她不懂得品也辩不出什么滋味。连吹带饮,牛饮下肚后,她破袖拂去嘴上的水渍,习惯性地鞠了个躬,说惯了的话冲口而出:“多谢公子善心,上天保佑你长命百岁。”

她嘴上称谢,眼睛却一直盯着案上的琴看。琴通体深褐色,上有七弦,长期演奏的振动使得琴身上浮现出梅花一般的断纹。小乞丐自然无法看出这琴乃是年代极远的名贵古琴。她只觉得这琴仿佛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使得她的目光竟一下也舍不得挪开。

珞宁笑道:“一杯茶却换得长命百岁,看来我是赚了。你似乎很喜欢这琴?”

小乞丐不由自主的点头。这炙热的喜欢就充盈在她的目光中,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珞宁试探地问道:“刚才的曲子,你能听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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