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左。”
“停停停,太靠左了,向右向右——喂,给我听清楚点儿,我说向右,都聋了吗?”。
大掌柜安莘一脸的没耐性,站在自家客栈门前的台阶上,一边揪心地指挥着梯子上的两个小伙计挂牌匾,一边卷着袖子,露出白生生两截手臂,大有一副“都闪开,让我来”的架势。
实际上,伙计们都明白,她也就是装装模样,说起来,他们的老板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爱装积极,真要想把她弄上梯子,比赶只鸭子上去还难。
虽然被手下十几个雇工伙计尊称做老板娘,其实安家客栈如今的这位当家人也不过才十七岁,青春靓丽,貌美如花,即便达不到沉鱼落雁、祸国殃民的程度,却也毋庸置疑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美则美亦,就是说话办事不怎么靠谱。
比如这一次,安家客栈的招牌挂了也有百多年了,在整个观澜镇上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传到小安掌柜手里只不过三个月,就张罗着更换名头了。
换名头倒也罢,毕竟是人自家的店面,可这新店名却着实让人难堪——有间客栈。
没文化,真可怕——知道这事儿的街坊邻居没有人不月复诽的,老安家这闺女,小时候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么?
安家客栈的老掌柜,安老爹,一生未娶,晚年也不知道积了什么德行,十七年前的某个晚上,居然在自家客栈的后门小街上拣了个女女圭女圭。
安老爹将这孩子抱回家,一边喂养,一边托人打听孩子的亲眷。
养了几个月,也不见有人来认,安老爹对这女女圭女圭生出了舐犊之情,认她做了闺女,取了个名字,叫做安莘,视若掌上珍宝一般。
十七年只一转眼,三个月前,安老爹年老体弱,一个不注意,受了些风寒,求医无果,撒手人寰,留下了安莘和祖上传下来一间客栈。
操办完老父的丧事,安莘名正言顺接手了安家客栈,成为这家百年老店的女主人。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老人没了,客栈的生意还得做下去,服丧百日之后,悲伤渐去,安莘也恢复了精神,正正经经地担当起客栈大掌柜的角色。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新角色还没干上十天半个月,安莘的一个脑袋就变得有两个大。
安老爹在世之日,她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读读闲书,画笔小画,下两盘棋,跟一班闺蜜比拼见闻,带两个伙计上街扫货,总之无聊的事做遍,正经营生左右不通。
如今家中刚置办完白事,客栈三个月里没有营业,重新开张之后,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连十余日没有客人登门,伙计们整日里闲坐发呆,无所事事。
客栈本就不大,积蓄少底子薄,先前给父亲看病、送终花费不菲,十几个伙计每天吃用却不能削减,白白支出三个月,清点清点家底,叮当作响。
眼见开饷的日子又渐渐临近,安掌柜嘴里不说,心里可是有小火苗噌噌烧。
这一天,安莘早早带了两个伙计,从镇东扛回了新定制的招牌,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更换店名的事情来。
“做大事不拘小节,安家客栈也不是金字招牌,换就换了,主要是‘有间客栈’这个名字,简单醒目,通俗易懂,还很无厘头,说不定可以出奇制胜,招揽来几票生意。”
面对质疑,安莘自我感觉良好,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会懂得直白的好处呢?
想想前世,能把白菜卖到黄金价的脑白金,靠的又是什么?
没别的,就是白,越小白的东西,受众越大,宣传起来也就越容易,恶俗是恶俗了些,但换回来的确是真金白银。
当然,悬空界通行的货币不是金银,而是晶玉,但赚钱的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佛门净土,仙家洞天。
时间过得太久,前世诸多的记忆,在安莘脑海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是一个学生,因一次意外丧生之后,一丝魂魄不散,也不知道在一片虚无之中度过了多少岁月,又神奇地在悬空界的一个婴儿身上重获生机。
适应新生,自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安莘的言行举止才慢慢变得不那么“怪胎”(当然,这只是她的自我评价,旁人怎么看她不得而知),但对于让她重获新生的这个世界,她至今也只能算得上是一知半解。
悬空界原本并不存在,或者说,原本并不是这个模样的存在。
三万年前,悬空界本是一片混沌,蒙昧未开,悬空天尊以大法力将其炼化,开辟天地,造化众生,自成一界,才有了悬空界的雏形。
之后,无数人间修士苦修有成,渡劫去厄,月兑离红尘俗世,来到悬空界中建立基业,继续修行。
悬空界之外的红尘俗世,是另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其历史久远,也不知道存在几万万年,其人口众多,也不知以何种数量计量。
在那个世界,修士在凡人眼中,是法力无边的神仙,而悬空界,则是仙人居住的仙境。
其实也不尽然,仙境并非独有一家,佛门三千净土、仙家三十三重天,对修士来说,悬空界也不过是这三十三重天某一重中的一处寻常洞天罢了。
以安莘的能力,能理解到这种程度已属不易,前世的她,是那种打个酱油都会迷路的典型路痴,如今这一世,活动范围也只局限在观澜镇百十里方圆之间。
是的,她不是修士,即便在悬空界中,修士也属凤毛麟角的人物,绝大部分都是这一方“仙境”土生土长的土著,依旧是一届凡人。
说来也怪,悬空界中的修士,无一例外都是红尘俗世的外来户,而悬空界的土著凡人,却从未见有人能求仙问道的。
能活着就好——两世为人,安莘已觉得是得了上天眷顾,人嘛,就是要知足长乐,观澜镇上常能见到观澜剑派的修士,来去匆匆,不苟言笑,一副不食烟火的模样,她倒也不是如何羡慕,心态挺好。
和修真求长生相比,怎么把自家小客栈给经营好了,赚几个小钱,攒一笔嫁妆,过得两三年,找个看对眼的把自己嫁了,这才是安莘的人生目标。
可眼下经营惨淡,入不敷出,这几日再无生意上门,客栈就得黄,吃饭都成问题,嫁妆什么的就更别指望了,小安掌柜就是心态再好,也免不了着急上火。
一块招牌挂了小半个时辰,时间已近中午,太阳挺大,安莘心中怨气起伏不平,暗自盘算着:“店里这些个伙计,吃饭管用,干活不行,说他们多了又顶嘴。老爹在的时候,管得也太松散了些。将来要是有些余钱,还是得去买一张力士灵符来。”
那力士灵符在修真门派中倒是惯常符箓法器,类别繁杂,可以幻化成各种力士,用来做驱使杂役最合适不过。
悬空界是修**,此类灵符自然也多,普通凡人也不难弄到,当然,要花一些钱。
即便最便宜的力士灵符,一张也要要卖到一百两晶玉的价格。
贵是贵了些,但出起力气来,一个力士抵得上三五个人工,两年也就值回本钱了,最称心的是,任劳任怨,绝不置气。
小安掌柜正在全神贯注打着自家的小算盘,冷不丁背后伸过一只手来,在她肩上拍了一记,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回过头,看见一张要死不死的脸,安莘的眉头马上拧成了一团疙瘩。
来人二十岁,高瘦白净,五官相貌没什么明显缺点,一身穿戴珠光宝气,但就是那副贱兮兮、色迷迷的表情,安莘每次看见都像是吃了一只苍蝇,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观澜镇上,正经人家的女孩,没有不恶心这位多宝斋少掌柜的,牛玉郎,有名的浪荡公子,他家背靠观澜剑派这棵大树,多年经营,富甲一方,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德。
“呦,小姑姑,多日子没来看望你了,早听说你做了掌柜,恭喜恭喜,这生意还好哇?”
“少套近乎,谁是你小姑!”安莘眼眉一立,顺起地上一根竹竿,做出赶人的架势。
说起来,多宝斋牛家和经营小客栈的安家,还确确实实有一门亲戚,安老爹一个远房表亲曾给牛家老太爷做了小妾,可惜时运不济,没活过三十岁就郁郁而终了。
人死茶凉,何况死了几十年,早就凉透了,牛家对安家,从来就没顾念过一点点血缘亲情。
但真要从辈分上论说,安莘是安老爹的养女,牛玉郎是牛家的三代嫡孙,这姑侄名分,倒也不能说是假的。
“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牛玉郎腆着脸皮,神色轻佻,嬉笑道:“这大街上人多眼杂,诸多不便,不如小姑姑找间客房,便是要打得侄儿皮开肉绽,也都随你。”
两人之间也就两三步的距离,牛玉郎一边说着,一边就靠上前,两只贼手向安莘的手臂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