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少主,这些是陛下让奴才备下的送礼。”
阮钰望着堆叠了一地的书画珍宝,神情有些暗淡。小李子见他如此,便双手将清单递了上去,“主子要不看看清单,若有增减,奴才这就去办。”
阮钰并没有接过,淡说道:“不用了。”
“那……奴才这就让人送上车架?”
阮钰摇了摇头,“送这些三皇子未必会喜欢。不如不送。”
“这……”小李子略有些为难,但转即便也应声将那些物品退了下去。
“马车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
“那就出发吧。”
“是。”
阮钰说着便走出了殿阁,行至马车前却不禁楞了楞。因为这辆宫车的规格同他以往所乘坐的相差甚远,就品级来说无异与千岁,除却皇后怕只有亲王坐得,阮钰皱着眉踏上了宫车。心中却越发有些烦躁。
果然,宫车在驶出皇宫时,侍卫都不敢查看,阮钰微微掀开车帘,只看见两排门卫齐齐的低头,莫不敢仰视。
他这时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皇宫已经变换了朝代,如今坐在权利巅峰的人是淳于甄。而自己也已经在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便舍弃了过去的种种,他的身份,曾经的向往,甚至是记忆。在他人的眼里,他阮钰和以色事人的娈宠已无区别。只是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跳进这华美而舒适的囚笼之中。在这深宫之中全赖依赖着他的饲主……
小李子坐在马夫身边,觉察到阮钰从早上起来便一直心绪不好,便宽慰道:“主子也不要太过伤感,其实关州离邱泽也并不太远,若是快马,一周便可抵达。何况那是个临海的郡县,很是繁华热闹,即便与邱泽相比也并不逊色,魏王去了那也定不会觉得委屈的。”
小李子顿了顿,又说,“关州是先王给魏王定的番地,也一直是皇都的东北方向的门户,之前有不少大臣提议另赐番地于魏王,但陛下还是尊照了先王的意思,其实陛下对魏王已经是很恩泽的了……”
小李子回过神,猛的觉醒自己说太多了,回过头担心的看了一眼,好在马车之中的阮钰一直沉默着,并没有询问什么。他深呼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马夫,“看我做什么,好好驾车。”
“奴才遵命。”马夫憨厚的应答着,而小李子却仍有些愤愤。
阮钰听着听着,那掩饰的感觉便越发的明显了,这些天,他总是有这种感觉,身边的人总是回避着什么,对他更是如此。他从来都不想勉强别人说不愿意说的事。但是这次却隐隐觉得这件事似乎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那天夜里淳于甄眼中那矛盾着的恨意,是以前从没在他眼中出现过的情绪。而昨夜淳于甄似乎也是在试探或者遮掩着什么。
阮钰心中烦闷,掀开了车帘,此时马车已经行至邱泽的郊外,四境广阔,远山近水,野草漫漫,一望无际,枯黄中夹杂着仿佛褪色的绿。在风起的旷野中犹如海潮阵阵翻滚。也许淳于昊远离皇宫,远离帝都并不是一件伤感的事,外面无限宽广的世界,他该去看看的。
像他那样的人,也许生于民间会比一辈子呆在宫中幸福很多。
“停车。”阮钰忽然吩咐道。
“吁——”
随着马夫嘹亮悠长的驾驭声。宫车渐渐停了下来。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小李子问道。
阮钰探出身来,看了看周围护卫的那些骑兵,对着其中一个说道:“把你的马借我骑吧。”
小李子有些不安,“主子,这……”
阮钰笑了笑,“没事。”
他不理会小李子再三的劝说,翻身上了马,一下子登高的那种自在感,让他胸中一畅。自从回宫后便没有再骑马,和马群形影不离的一年时光好像成了非常遥远的记忆。但是马依然是他最爱的动物。他低头抚了抚马儿的脖子,便扬手将手中的缰绳一提,朝前疾驰而去。
“三哥,你看谁来了。”淳于哲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似乎有些不削,却又有些矛盾的心理,那个黎国的质子,平时总是淡弱的样子,却在骑马时会忽而变了个人似地。好像他人就只有仰视的份,这却更叫人生气。
淳于昊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人影渐渐清晰,他明明是向自己奔来,却叫淳于昊看着愈加伤感。他没有想到阮钰会来送他,也许他不来自己反而好过一些。风沙有些轻扬,身下的骏马踢踏了几下。他便静静的望着。淡笑着看着阮钰停驻在自己面前。
“魏王。”
“衍少。”
各自称呼过后,却都不知该说什么,阮钰抬眼一看,不远处是浩浩荡荡的百辆行车,以及数千护卫及家仆。
是啊,这不是出去游玩,这一去便要舍弃所有带不走的一切了。
“衍少要不要和令妹见上一见?”淳于昊顺着阮钰的目光询问道。
阮钰想了一想,摇了摇头,“你会好好照顾她吧?”
淳于昊注视着阮钰的眼睛,点了点头。
阮钰微微的弯了弯嘴角。避过淳于昊的目光,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缰绳。当这一切太清晰时,他总是不知所措,想逃避却又觉得自己很可耻。
“小李子,拿酒过来。我要给魏王践行。”阮钰忽而异常豪气的喝了一声。
他显得开心点,这分别就能少一点伤感。这样对彼此都好。
杯中的酒满满溢溢。映着天空苍凉的蓝。
“魏王,此去一别,万事珍重。”
阮钰仰头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淳于昊也不多说什么,也将酒一口喝尽。
“衍少也要多多保重。”
阮钰咧嘴笑了笑,忽而有点装不下去,笑容便一下子退去了。像是被酒冲到一般,眼角有些热。
他忙扯开话题,朝周围又看了看,“四皇子怎么没有来?”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便齐齐变了脸色。
各自神情,让阮钰觉得诧异。而淳于昊也不接话,只抬头遥望着阮钰来时的方向。
淳于哲冷冷哼了一声。“他来不了了吧。”
此言一出,阮钰发现淳于昊的脸色冷的吓人。
“魏王……”
淳于昊回过神,脸色松了一松,淡笑着对阮钰说,“君命难违,本王现在就要走了,他来不了,我也等不了了。”
阮钰木木的点了点头。淳于昊的笑容便越加放大,“皇兄比我厉害,我比不过他。”他忽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猛的转身,大喝道:“启程——”
大队齐齐的朝前出行。礼乐震耳。
周围还有许多送行的皇亲国戚及大臣,听闻之后便大声呼喊:“恭送魏王——”
阮钰愣愣望着淳于昊远去的背影,淳于哲见了愈加鄙夷,“你倒是会装傻。”
阮钰知道五皇子一向不喜欢他,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只望着前方。双手紧握。
淳于昊就这么走了,他真的亏欠他太多……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有说过。虽然他知道淳于昊并不需要他的感谢,就如同他不需要他送什么践行礼。但这更叫他难受。
急速的奔驰中,全身都震动着,那种情绪忽然猛的窜上了大脑。
“我将永远失去他了。”
他甚至从没有拥有过他,以后就连远远看着都不可能了,天知道他有多厌恶目光总是跟随着他的自己,但是从此以后,连这些也不可能了。
一想到这个真相,不可自控的,他忽而调转了马头,猛然往回奔去。
阮钰回过神时,淳于昊已经离的很近,他气喘吁吁,脸上是怒不可遏的表情,这个表情有太多年没有看见,那正是年少时,时常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心中忽而一惊。
下一刻,人忽然被拽了过去,他们都骑在马上,马和马虽然靠的近,但毕竟有一步的距离,淳于昊这用力的一拽,让阮钰几乎失重,身体的重量只能在慌忙中,靠撑在淳于昊马背上的右手平衡。还未稳住身形,淳于昊便狠狠的吻了下来。久违的凶狠。他变了很多,但这一刻,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放纵的吻着阮钰。他不管身边有多少惊异的眼睛,他不管他们此刻的身份,他不管这一刻之后的永别。他好想什么都不管,他好想带走他啊,哪怕从此失去所有,亡命天涯。
只是他知道阮钰不愿意。
“不许忘了我。”淳于昊在阮钰耳边轻声说道。虽然声音不重,但异常郑重,但是淳于昊此刻的心随着月兑口而出的这一句话,一下子伤痕狰狞,他苦笑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他要阮钰记得什么呢,忘了彼此才是他们该做的,可到最后,他还是做不到,他没办法潇洒。他能看见他即将面对的可悲余生,上苍对他的惩罚。一生得不到挚爱。而他只能求他不要忘了他,但阮钰在他转身离开后便可以将他遗忘,哪怕是缓慢的。终于会遗忘。
其实他不知道,他那一刻眼中的炙热和疼痛,将会狠狠的灼伤阮钰一生,哪怕是他不愿回想,他都不可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