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漫过马蹄,我拉紧了帽子,驱马而行,大雪阻碍了我们的行程,却在某种程度上也挡住了红策的脚步。
到了泰州边境,便见一队骑兵轻甲而来,不过两百人,兰玄庭道:“放心,是我的人。”
“你可真舍得,若是我将这一群都留下,你可是连老巢都没了。”
兰玄庭模模下巴,眸光一转,道:“若是我将你困在身边,你还有这个机会?”
我们心照不宣,各自都有企图,不过就是利用与反利用。
兰玄庭驱马上前,说了几句,回来对着我道:“距离红策的大军还有两日的路程,不如就在前面城镇歇息,养精蓄锐。”
也好,在日落之前,我们便在小镇安营。兰玄庭将地图拿出来,表情严肃许多,手指在其上指指点点,思索良久。
“你之前的两百人,是不是已经去看过情况了?”
兰玄庭只看着我笑笑,却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是在算计什么。我也安心坐下看地图,思索着前方的形式,我俩之前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这一刻似是有些玄妙,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我曾是他的阶下囚,那个时候他倒是没有为难我,也是静静的,不过做什么都把我带在一处。
“蒋涛的残兵分散在这一带,我们还是要将这些人结合起来才好。”
我一时间有些走神,他笑得别有以为却没有点破,道:“红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步步为营,他对于敌人都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绝对不会留下后患。”
“……这么说,是意味着这几天都有小股的月国兵马在追杀蒋涛吗?”。
兰玄庭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阴狠。我不知道这两人的仇恨到了什么地步,但是只看他的眼色也明白,兰玄庭如此骄傲的一个人,这仇恨越是压抑,越是爆发得又威力。
“你可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机会。”
“你这是在鼓励我吗?”。
“哼。”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就算是你殷银,也没有例外啊。”他挑眉,凑近我,我立刻退了一步,道:“小心。”
他的视线下移,看见我捏在指尖的一枚银针,见好就收。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若是想要试试,尽管来。”
“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破解了我的七虫七尸丸。”
我转身将地图卷起来,外头又是一夜雪,帐篷里灯火哧哧的声音给风雪掩盖。此时无声,胜却更多。
“想知道的话,就拿红策的人头来换。”
“哈?”他惬意地坐下,长烟杆在手中轮转,就算穿着普通的轻甲也姿态艳丽,道,“我可不认为,你一心想要杀了红策,不是应该拽在手里,钝刀子割肉,慢慢磨吗?”。
“我没有你的变态嗜好。”
“变态?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啊,相比你说疯子,好像更有意思一些。”
我眼一横,瞪着他道:“你最好收起这一套。”
“你对我,就没有其他的愿望了吗?”。
“有,你可以在杀了红策之后自尽,表示你们恩怨两消,世间清净,天下太平”再不理会他,我掀帘而出,楼七站在帐外,俊挺的美貌染了一层霜雪,见我出账,又模模跟上。我不禁心中一软,道:“你的伤还没好,让阿晚跟着我吧。”
“军中多有不便。”
“啊,是吗。”却不是问句,我越来越怀疑,将兰玄庭放出来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然而这一点,很快就被证明了蒋子洲的睿智。没有人比兰玄庭更了解红策了,对于红策微妙的心理和作战的策略,兰玄庭心心念念想要杀掉这个人,这么多年来都在研究怎么打败他。
兰玄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了小股追杀的月国兵马,却又放了几个人出逃回去报信,兰玄庭将我方人马的马尾巴都绑上了树枝,马跑起来的时候,尘土沙雪就更加大,被追杀的月国兵马以为来的人众多,斥候便做了更大的猜想,报错了我方人马。
红策向来小心谨慎,估量之后便静观不动,想要从长计议。兰玄庭阴狠一笑:“收官的时候,我最喜欢让人说不出话来的震惊,一刀下去,砍掉他半条命。”
兰玄庭毫不犹豫地将主力攻击被红策占领的泰州边境武城,连一口气也不喘,也不给敌人思考的时间。而他自己却带领着两百旧部秘密绕过武城截断了后方,杀掉了高成王刘厚。
我曾问他:“你是月国人,你不怕担下这叛国的罪名?”
兰玄庭哈哈大笑,眼底却有闪动的泪光,笑到直不起腰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流亡在外的时候,杀我的难道不是月国人?喜欢说大义凛然的都会被自己人害死,自己人不过是弱者给自己定义的拉帮结派壮大胆子的东西,我相信的,从来只有自己。”他的眼睛因为两晚不睡而不满血丝,却依旧晶亮,浑身上下散发着嗜血的兴奋。他是一个疯子,因为经年累月积累的仇恨,一招大仇就要得报,浑身浸润在复仇的快感中。
鏖战两天两夜,红策到底是一个坚韧的人,即使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在暂时的慌乱之后就稳定了下来,只是兰玄庭早有准备,利用两百旧部佯装成押送粮草的队伍,混入城内。
红策只以为我将大军送到城前,要一争高下,却绝对不会想到有一个疯子只带着两百人绕过武城进入了利州。兰玄庭本身就擅长暗杀,倒霉了高成王刘厚。
“早年还被他卖了一次,可惜没有亲手结果。”我站在城下,看见暗夜风雪弥漫,却没有一点点星光,只有惨叫声和腥浓的血腥味。
楼七冷声道:“死不足惜。”
四个字,盖棺定论。不知道若是刘厚能听到,会不会再气得吐血死一次,不过以她的厚脸皮程度,应该不会介意。自此之后,景帝刘毅一辈的都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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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梦峡关的月国人也大举入侵,这是红策本身就算计好的,也算是变相的围魏救赵。其实在武城的只是一小半人马,梦峡关外,却是二十万,二十万月国兵马,仅仅是数字也是偌大的威胁。
兰玄庭一掌打碎了一张桌子,怒喝:“居然还是走了。”
我见一地碎渣,还是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我发现他越是狂怒的时候,我就越是淡定,心中感情复杂,不知道我是希望兰玄庭痛快还是不痛快。我知晓将这种个人的厌恶带入其中是非常不理智的事情,然而我终究是血肉之躯。
“若是他就这么死了,那么早在很多年前,坐上月国皇位的不是他而是你了。”我清清淡淡一句,兰玄庭平静下来,桃花眼眯起,一手捏碎了一份书信那封东西是最后清点的武城敌我双方的战况。我们胜在速度,但是红策终究是红策,敌我双方的死伤居然相差不大。
我几乎要怀疑红策是不是故意做了这一出,但是想想这样似乎是一件很纯的事情,有谁会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然而随着刘厚死亡,利州整个已经划入红策囊中,我们所做的不过将泰州武城收了回来。蒋涛欲自杀谢罪,我知晓这不过托词,也就罚了一顿军棍降职以示惩戒,并没有就此让他奔赴皇权。兰玄庭不以为意道:“此等人你居然还留着?”
我撇撇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他哈哈一笑,冷声问:“你不会以为他可以用来对付我吧,我不知道你是这么蠢的。”
我大怒,拍案而起,可惜那张桌子已经被他打烂,只能一巴掌扇了过去,他一闪身就躲过,眼底闪过杀意,一闪即逝。
“别忘了,这五万人马都是我的人,就算你有通天之能,也不要太过放肆。”
他舒了一口气,将表情放松下来,不屑一笑:“你居然已经到了用大军来压我的地步,哼。”
“殷银,你不值得我为你杀人。”
“我从来没有要你这么做过,是你自己想错了吧。”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似是有些不可思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心底发毛,只觉得他看得是我又不是我,好像我身上有另一个灵魂。
“你,你……”
他好像突然泄气了一半,笑得很惨淡,退后一步,胸口起伏,目光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我见过他暴烈的一面,轻佻的一面,阴狠的一面,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失落。
原来他也有失落啊?就算被打得吐血,就算被逼至流亡,就算没了大半条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眼神中失却了光彩,整个人像是没有了半个灵魂,只是皱着眉头,渐而失笑,渐而颓颓。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仿佛察觉到,就算说得再多,也没有用。我终究只是站在河对岸的人,我也早就决定不会管他,我和他是永远的敌人,就算杀了红策,我依旧恨他,只是这一瞬心中一酸,好像可以暂时放下对他的仇恨,我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他帮了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