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洄 第二卷 青苹之末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御印与烙印

作者 : 青蘋

刑堂深处,轰轰烈烈一阵爆响,石崩瓦碎,土扬尘飞。尘埃落定后,一个身材魁梧瘫坐在地的男子身形显现。

“看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一般。”男子须发皆白,浑身蒙尘,身形纹丝不动,声音苍老暴躁。

“请前辈带我去五处禁地。”冷暗夜色下,碎石瓦砾中,桃莹莹衣不染尘,一双墨眸熠熠闪亮。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机关师媸甲竟然把肉身换成了精铁打造的身躯,难怪会说关节生锈。也估计因为这特殊身躯,身为凡人没有修仙却能存活几百年。

“小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给老子拿一袋中阶灵石一瓶九髓百露丹,让老子重新站起来没听说过九髓百露丹?这不关老子事,你不找来九髓百露丹,老子没办法带你四处转悠。”

“护院弟子只是晕过去,最好换个栖身地。”桃莹莹脚下升起飞剑,载起媸甲,一阵疾风冲出刑堂。

去哪里?

百花谷说大不大,每座院落上空都设有结界,看不透院中情形,即使手中有海棠令牌,也不敢贸然降落。

“老子头晕眼花,别飞了,就落这典经楼。”才飞起来,媸甲张口牢骚。

桃莹莹一听是典经楼,立即将海棠令牌打出,探明四下里无人,飞上三楼,挑了较宽敞的角落安置媸甲,递给一些中阶灵石。

经过刚才的飞行,媸甲身上的灰尘去了七八,可以见得褴褛衣衫,赤露在外惟妙仿真的精铁双臂。他拿起两颗中阶灵石,嵌入双臂预留的凹槽,其余灵石入手消失不见,然后咔吧咔吧活动手腕关节,捏起两只硕大的拳头,没有预兆的朝地面砸落。

木楼板穿破两个大洞,一层层穿破下去,致使整座典经楼轻微震动。

“关节僵硬,力量只恢复一成,这让老子怎么活小姑娘,把手伸过来,让老子认一认莲花印记。”

桃莹莹咂舌,这夸张的力量才一成若恢复十成,岂非一拳把典经楼给拆了

稳住摇晃的身子,伸出手。“刚才前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我手心有印记?”

“老子不用看你踏入刑堂的片刻,老子这具借来的身体突然不听使唤,胸口莫名其妙作痛,此种情形,老子当年只在九重宫阙遇过一次。老子记得很清楚,西面墙上挂了幅小姑娘画像,右手掌心有朵五色莲花,和老子胸口的烙印一模一样老子不管你是画是人,反正右手掌心有莲花印记一定没错嗯,果然和画上的丝毫不差,好了,你快去找九髓百露丹,没事离老子远点,老子还没活够,不想因为莫名其妙胸口作痛提前投胎”媸甲烦躁摆摆手,低头活动臂手关节。

“我有办法解除烙印。”桃莹莹神识扫视媸甲胸口,如期看见一朵五瓣五色莲花,回想当初封印孔林的情形,手掌对准胸口向前一推,印记五色光芒大亮,一朵栩栩如真的莲花幻化月兑出。

“你做什么”媸甲面色一紧,捏起拳头朝莲花砸下。拳头刚劲带风,可见空气扭曲割裂。

桃莹莹才见识过媸甲的力量,身子慌忙侧闪,避开的瞬间,身后的藏书格架从底部支离破碎,而后一个又一个格架穿破破碎。

坚固的格架招不住一拳,莲花却只闪了闪,似水中倒影形散影不散。媸甲再挥拳,莲花急进穿透拳头,一下子没入胸口烙印。

“收走莲花老子没有见识古机关术,还不想投胎”媸甲暴躁捶胸,从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出极其痛苦。

“怎么不能解?”桃莹莹诧异。

“少废话,收莲花老子死了,鬼给你带路”媸甲暴怒大叫,拳头一抡,身后木墙嘭声闷响,却没有穿破。

烙印在莲花的融合下渐渐消淡,媸甲双臂的色泽渐渐发黑,桃莹莹这才确定,好心办了坏事,右手一抓,莲花闪回掌心。

莲花收走,媸甲的神色顿时缓和,抬头恶瞪桃莹莹一眼,再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没见过你这么多管闲事的人老子就知道,和莲花印记有关的东西没好下场当初若不是别无选择,老子才不会借这具没好下场身体愣什么,还不去给老子找九髓百露丹”

“前辈是否听说过‘恶魔皇帝’?也许您这具身体是那位陛下制造出来的。一个力量可控制、肉身强悍不死的凡人,很适合做贴身侍卫。所谓御印掌握生杀大权,这定是其中一件。”桃莹莹若有所思。

“老子没听过什么恶魔皇帝,你说的贴身侍卫,老子在哪个破烂竹简看过类似记载。嗯?你这来历可疑小姑娘难不成想让老子当侍卫?老子告诉你,下辈子也没可能怪了,过去这么久,百花道人怎么还不出现?难不成把老子给忘了——”

“呵呵,百花掌门为家务事忙得焦头烂额,特派我父子二人接见二位。”媸甲的声音未落,一道年老的神识音插进来。

桃莹莹听出这是刹须子的声音,紧急放出飞剑,载媸甲冲出典经楼。媸甲大声牢骚,抱怨桃莹莹飞得太快,令他感到头晕眼花。

“吴雪小道友急着去哪里?今晚谷中不太安宁,还是典经楼里比较安全。”刹须子的遁速快逾桃莹莹几倍,眨眼接近,目光火辣辣落在右手莲花印记。

“扰人不安宁的是你们父子二人百花掌门此举,真是引狼入室,愚蠢之极”桃莹莹一拍储物袋,几千张中阶符箓飞出,同时一声清亮鸟鸣,一阵大风凭空刮起。

轰——

符箓爆鸣,五行术法此起彼伏,整座百花谷的天地灵气剧烈震荡收缩,持久余震不息。

铛——铛——

绿鸟扬长而去,九重宫阙长鸣钟声,谷中西、南、北三个禁地方向燃起熊熊火光。

百花谷众长老弟子尽数腾空,唯独不见百花夫妇与海棠长老。危急时刻,青竹长老发号施令,亲自带领弟子往谷西禁地救火。

三处禁地大火及时扑灭,忽然间阴风四起,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密黑雾,一刻时过去,只有少数长老弟子从黑雾月兑身。

谷东禁地,一声清亮鸟鸣冲上云霄,在媸甲的指引下,绿鸟畅行飞入禁地隐秘深处。

“慢,先去右边岔路老子如果没记错,百花道人在泉边有一间茅屋。”四岔路口,媸甲指引道。

“百花掌门此刻应该在救火吧这种时候应该优先解燃眉之急。”桃莹莹不用猜,光看媸甲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找百花掌门算旧账。然而这会儿谷中三处禁地同时大火,显然有人提前埋伏谋划,算账这种私事,最好还是等到风平浪静了以后。

“五处禁地是老子亲手布置,会怕这点小火苗想放火烧谷解开机关回路,做梦去吧没有老子,就是神仙下凡也找不到真正入口人活着,靠的是脑袋,不是法术蛮力”

“没错没错前辈设计的机关回路真是绝了,鬼打墙中的鬼打墙没有前辈指引,我可能也要依靠法术放火烧谷。”桃莹莹连连点头。谁能想到一眼望不尽的花海居然也能柳暗花明,走出千变万化的道路先前此地大火,烧的只是外部障眼用的花海,真正的禁地,其实峰回路转,在一片鸟鸣空涧的花林中。此花林岔路极多,机关陷阱极多,树林以某种复杂规律时时变换岔路,如何走出正确道路,挑战人的记忆极限。

“算你小姑娘有见识”媸甲得意大笑。

飞行一会,果然见一依泉而立的茅屋。

“有人?”桃莹莹神识一扫,被一道高深结界反弹。

“百花道人,给老子滚出来”媸甲登时暴怒,拳头一捏,凌空挥打下去。

嘭嘭嘭

几拳打得是落花流水,结界在刚劲力道连击下,脆弱形同薄纸。结界一破,茅屋紧跟着掀翻。

桃莹莹看得心惊胆寒,若媸甲能恢复十成力量,她的天罗地网能否招架?

媸甲打完几拳,双臂嵌入的中阶灵石碎成粉末,他哼哧一声,双臂一抖,立即两枚新的灵石替换进去。

茅屋中的情景无遮拦呈现在外。一男一女相对盘膝坐于榻上,男子周身环绕诡异红光,女子周身环绕鲜艳红光。女子睁开眼,反袖一甩,立时花香弥漫,艳红花瓣绕榻纷飞,同时数之不尽闪烁绿芒的利刺射向桃莹莹二人。

“竟是百花夫妇”桃莹莹不由分想撒出天罗地网,这些利刺带毒,漏过一根都不妥,只有用网防御。

“拿开网老子的事老子解决”媸甲拳头一捏,连环暴打。桃莹莹赶忙撤网,让绿鸟回灵兽袋,以飞剑托起自己和媸甲。

利刺没有了天罗地网拦防,快速逼近,桃莹莹心里七上八下,眼看可能被扎成刺猬,忽听嘭嘭嘭落花流水几声,且见空气气流蓦地反转,利刺急剧倒退,溃散不成阵形。

媸甲打完这几拳,双臂嵌入的灵石炸碎。桃莹莹叹为观止,再从储物袋拿出几十颗中阶灵石交给媸甲,媸甲不耐烦收下灵石,暴躁怒喝:“百花道人,给老子滚出来说话躲女人身后,恬不知耻”

“住口夫君重伤在身,若是平时,你早死不下十次”媸甲的力量让女子异常震惊,没有再轻易动手。

百花掌门缓缓睁开眼,周身的诡异红光一明一暗交错。“红夜,这次你引狼入室,妄顾百花谷弟子性命,我不能再饶恕你。”

“你醒了可我的梦魂引术……”

“梦与醒,一线之间,从前我太顾念你的救命之恩,一再让步……”

“只是救命之恩么?我为了你,不惜与族人决裂,打破不得修仙咒誓,将容颜换成她的样子。我翻越千山万水,满怀憧憬而来,以为你会记得我,因为她的容貌多看我一眼,可你,听到我的名字,眼中竟是那般冷漠童君,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如她?论容貌,我不输她,论身份,我贵为一国公主,即便抛弃容貌与身份,我的修仙资质也绝不逊色为什么,这么多年在梦里,你还会想她念她?画儿长得那么像我,你每次看见画儿,有没有想起,曾经遇见过一位容貌相似的公主?”

“红夜,对不起,我……”

“对不起?呵呵,呵呵呵呵,我怎么爱上了你这么无情的人没错这次我确实引狼入室,害死百花谷众弟子。可是你知道吗,我只想画儿幸福,挑选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身为画儿的母亲,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红夜忽然快速结印,百花掌门周身的红光随着结印快速流向红夜身体。

“快住手梦魂引术反噬只会让你生不如死”百花掌门年轻俊雅的面容大惊,急声阻止,但体内经脉受阻,动弹不得。“媸甲,快帮我制止红夜,不能让她做傻事”

“老子为何听你指手画脚她要做什么,除非杀你,老子懒得插手所以说,老子当年就觉得你桃花债太多,注定没有好下场”媸甲双臂一抱,暴躁牢骚。

“红夜前辈,你是白玉雨镜什么人?”桃莹莹问出一句让媸甲和百花夫妇都意外的问题。

红夜结印完毕,手一招,绕榻的艳红花瓣收入储物袋,转回首,虚弱看一眼桃莹莹。“你果然如传闻中精通禁制,气度非常。白玉雨镜?是我的一位后辈吧。许久没有人提起我的姓氏了,难得你一个初出茅庐晚辈知晓我们白玉氏存在。那么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白玉一脉,几百年前出了一对孪生姐弟,姐姐白玉天祈血统返祖,弟弟白玉天昊帝王之才,白玉一族本来能在他二人共同统治下实现先祖遗愿,然而他们终是一夭亡一失踪。你说,我们白玉氏血脉是否种下了诅咒,让女子注定得不到爱情,活不过双十年华?”

桃莹莹惊讶张大嘴巴,白玉氏竟有这种残酷隐秘“可据我所知,白玉雨镜活过了双十年华。”

“那她并未继承嫡系血脉”红夜抬头望一眼夜空,沉默缅怀。片刻,她轻轻一笑,咬破食指,精血点于眉心,指天而道:“童君,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性命换取你与画儿一世平安吾白玉红夜,以白玉血脉之名,请求开——”

轰隆隆——

就在红夜指天而道的瞬息,夜空忽然飘来一朵雷云,红夜每说一个字,雷云咆哮一声,说到“开”字的时候,一道手臂粗细的浅金色电光咆哮惊落。

“怎会这样”红夜惊呼跪倒,双臂交叉扣于胸前。“我虽破誓修仙,但体内流有白玉血脉,没有理由看不到”

“红夜,快躲雷劫”百花掌门惊恐交集。

“这雷劫似乎……”眼见电光劈到红夜头上,桃莹莹墨眸一凛,撒出天罗地网,横于红夜三尺上空。

嗞嗞——

电光游走奔腾,巨大的雷电灵压与全力展开的禁制光芒交相牵制,明亮得令人无法逼视。桃莹莹闭阖墨眸,手里不停歇结印轮回禁制,娴熟快速打出,须臾顷刻,天罗地网嗡声爆响,光芒大黯。

桃莹莹喷出一口鲜血,脚下飞剑剧烈摇晃,两人跌撞落地。

媸甲扶桃莹莹一把,目光怪异。“老子见过修士渡劫,但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自量力帮人挡雷劫的奇怪,你的气息怎么比死人阴冷”

“我在收雷劫。”桃莹莹随手抹除嘴角血痕,向外走出几步,盘膝闭目。

“收雷劫”媸甲瞪大老眼,瞥回空中,惊得说不出话。

雷劫消失了

就在他和桃莹莹说话的功夫,居然无声无息消失了

雷云不知何时消散,而红夜三尺上空,天青色的禁制没有消散的迹象,五个散发着深邃古远气息的符纹,若轮盘一般不断轮转。五个符纹之间,牵引一条浅金色的线,每轮转一圈,线便细一些。若再仔细辨识,会发现五个符纹的颜色描入了浅金边,增添一分尊贵。

“这天青之色、深邃古远气息……竟是六年前传扬于修真界的天道禁制”百花掌门的目光从轮回禁制移向桃莹莹,无比震惊。

红夜呆滞望天,目光穿越天青色禁制,伸向无尽夜空。“我失去资格了吗……始祖,我追求长生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们世世代代必须背负使命,接受活不过双十年华的命运?我只想和童君长相厮守,这也有错吗……”

“红夜,我……”

百花掌门欲言,红夜侧转面容,两行泪水划下。手从胸前挪开,衣袖轻抖,滑出一把匕首。“童君,纵然千年妄空,我不后悔。你忘了我也罢,至少让画儿幸福。”

三刻时后,百花掌门经脉畅通,立刻从储物袋取出一个玉瓶抛给媸甲,抱起气绝身亡的红夜,化作一道虹光消失于天际。

媸甲打开玉瓶,嗅了嗅,往嘴里倒一颗丹药。再一刻时后,媸甲喝斥一声,从原地站起,给双腿嵌入中阶灵石,活动关节,起跑起跳。

大地轻震摇晃,桃莹莹提前从打坐中睁眼,待发现不是地震,而是媸甲跑跳产生的震动,又惊讶又有一丝敬畏。

“终于醒了老子最烦你们修士打坐,一坐就忘了年月时候不早了,该去开机关了”

“掌门他们呢?”桃莹莹多少想知道红夜的去向。

“走了老子念他丧妻悲痛,改日再找他算账”

“丧妻躲得过雷劫,却躲不过心劫……看样子,前辈拿到了九髓百露丹,恭喜了前辈生龙活虎,令我们晚辈也自愧弗如呀。”桃莹莹微笑打量媸甲,新换的一身青袍遮去了大部分精铁肌肤,如果忽略暴躁脾气和夸张力量,还真像一个凡人老者。

“敢收雷劫,是有资历谈论‘劫’字。这么看老子干什么?老子说过,不可能给你当侍卫”媸甲被看得不自在,双臂一抱,板起脸。“老子觉得你顺眼,决定收你为徒,老子难得想收个徒弟,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这……”桃莹莹想拒绝,可媸甲这副气势,很有压迫感。

“罢,老子反悔了。走了,把你的坐骑绿鸟放出来,还是看它顺眼,回头做只一模一样的机关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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