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二卷 骤雨风流 第六十七节 贼要惦记

作者 : 垂枝银杏

烛台上的火苗被晚风一吹,燃烧愈发欢快,整个病床都明亮许多。

侍卫不敢再任由石姑娘折腾下去,生怕她的脑袋里一会儿再冒出什么别的主意,让大公子活受罪。他指着李沧对霏珠说:“姑娘,属下曾接受过训导,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的道理一直是兵器出手时要谨遵的要诀。牙齿是身体最坚硬的部分,舌头是身体最柔软的部分,因此只有舌头才能够攻破牙齿。”

“所以……?”霏珠不太明白,捏着李沧下颌望向侍卫。

侍卫飞快地说了一句:“所以请姑娘试着以舌攻齿,属下不便久留,先告退。”说完放下药碗,红着脸大步迈出了卧房,留下不明就里的霏珠眨着眼睛坐在床沿琢磨。

“你的侍卫太不敬业了,说一堆古文我怎么听得懂……哎,沧公子啊,等你到了那边的世界,记得给他托梦,就说你要罚他跑步,背着石头跑,吓唬吓唬他,下次他才会好好跟着二公子当差。”霏珠想不明白侍卫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词,她把小勺递进李沧嘴里,药汁却全都顺着嘴角流出来,根本喝不进去。

霏珠给他擦干净嘴角的药汁,自言自语道:“以舌攻齿,那不就是嘴对嘴么。他为啥不留下来尽点侍卫的职责用他的舌头攻破你的牙齿,非要戏弄于我,公子啊,看在咱俩相好过的份上,你到了那边可千万记得替霏珠报仇。”

李沧紧闭着眼睛,一边听霏珠唠叨,一边暗自埋怨刺史怎么忽然又放了人,让他失去把霏珠救出来的机会。直到感觉霏珠的鼻息离她越来越近,柔软暖湿的舌尖抵在他齿上时,才意识到,她真的照侍卫所说,来尝试以舌攻齿了。

天下之至柔。

心底一软,忽然觉得这几天那些任性、倔强、抱怨,全都是多么可笑和无谓。

霏珠一听到自己生病,就偷偷送来了药引,何必要再去计较她之前隐瞒药珠的事情,被关心着,还不够么……何必倔着脾气非要她现身,害得她被刺史抓去。何必在意她那一句“不会陪葬”,追究起来,自己已经对霏珠好到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去陪葬了吗?!

不过是为她定了个雅间,送过一块长命锁,点过一次她的花牌,甚至就如霏珠所说的那样,连彼此最爱吃什么都不了解……

浓浓的苦药汁由霏珠口中渡入,全面占领李沧的味蕾。

苦,太苦了。李沧默默吞咽着药汁,不断提醒自己,感情亦如此药,一旦呵护不周,着了风、受了凉、害了病,痛与苦全都要自食其果。疗伤,不如守好它,别让它受伤。

霏珠反而完全没尝出苦味来,她正沉浸在“果然舌头比牙齿厉害”的忙碌喂药中,精神都集中到药碗上,趁能喂药多灌几碗,争分夺秒啊,哪里有闲心情去开小差考虑什么情呀爱呀苦呀甜的,药在她嘴里都是一个味。含一口喂一口,很快喂完一碗,霏珠再接再厉,端起第二碗如法炮制。

喂药就是喂药,跟kiss完全两码事,难道男患者去医院女护士就不接待么,霏珠把这个界定得十分清晰,再加上大夫断言李沧就快一命呜呼了,她服侍地很认真,公事公办,外带愧疚的私情,极其高效,等李沧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三碗药下了肚。

李沧满怀着对霏珠的各种想法,喝药渐渐不老实起来,常常故意咬住牙,让霏珠多费些力气才能给他喂药,曾一度试图立刻结束装病,好与床上这个自送上门的人温存一下,可惜霏珠全然无视,毫不理会李沧的舌头动了没动,一门心思都在多喂点药好提高生存的希望上,异常坚定且专心地给他连灌五碗苦药汁,拿帕子擦了嘴,撤下几个枕头让他平躺在床上,又念叨了一遍“阿弥陀佛”才拢上帐子去院里请大夫晚上和她一起照看着李沧。

李沧满嘴苦味,不得已躺在那里,胃被撑得涨张的,过了一会儿,汤药里的水分全吸收了,需要出恭,偏偏霏珠陪着大夫站在一旁,问这问那请教个不停,等了许久,到半夜时,霏珠才打了地铺躺下休息,这时大夫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沧等到他们都睡熟,立刻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后面解决了五碗药汁带来的生理问题,又取蛋清敷在脸上,擦掉那一层不怕水的“病”颜色,重新躺到床上,静候天亮。

寅末,梁嬷嬷已经闭了侧门领着丫环们在开库检点白布白花之类的物品,以备雅间里有什么不测。赶来接班的大夫,早早往胳膊上捆上麻条,来给李沧送行。按照他们昨天的观察,大公子熬不过多少时辰。

他跟侍卫进了屋,霏珠和值夜的大夫尚在梦中。麻条大夫隔着纱帐望了一望,大吃一惊!大夫立刻取出诊盒,将丝线悬上,给李沧诊脉。

这是他们刚被请来时就知晓的规矩,除了施针,哪个大夫也不能碰大公子。当然啦,不是李沧规矩大,是方便他作弊控制丝线脉搏的障眼法而已。

“这、这这!”麻条大夫口吃起来,瞪着两眼仔细观察,床上的人,看上去,已经大好了!

“大人,小的需要施针,还请将公子右手置于帐外。”麻条大夫拈起银针,刺入几个穴位,慢慢捻动银针,刺激病患的知觉。李沧果然悠悠转醒。大夫慌忙将臂上麻条扯下来踩在脚下,不停地恭喜大公子病情好转。

侍卫扶李沧坐起来,重重赏了所有大夫。李沧派人四处通报,并言明要谢客静养。

等霏珠睡醒时,她已经躺在李沧床上了。而李沧则坐在外面和两位主事一起用早饭。

“……大公子,您身体还虚着,要不要先回长安调养一段日子?”

“不用,我大好了,多亏有人暗中以妙药相赠。”

“如此说来果然神奇,这是大公子的福气,也是斜雨楼的福气。”

“前几天您可吓坏了我们姐妹,还派人往长安找二公子送信,刚才已经遣伙计快马追回了。”

“嗯我会再给弟弟写一封信。”

“大公子您多喝点,这汤补气血。”

“说起来,雅间的风水都是请师傅看过的,也养人。您好了,于我们也解开个大难,这几日滋补菜食药膳,均算作斜雨送给大公子调理身子。”

“柳姑娘,别挑着轻的避开重的,我不稀罕那几碗汤水,让你送个人,你又不肯。”

“瞧您说的,哪位姑娘说一句愿意跟着大公子,我柳心弦第一个送她嫁妆。公子您吃菜。”

霏珠揉着眼睛迷迷糊糊下床找金英,走到门口,睡眼惺忪中看到了李沧和两位主事坐在一张桌子上,旁边四五位丫环伺候着。屋里飘着凉拌菜酸甜的味道,以及香油调的小酱菜、煎小银鱼、果子酒酿和米粥的香味。她煽动鼻翼嗅了嗅,愣住了,这是幻象么?

“你们……是人还是鬼?”霏珠瞅着地上没有影子,藏在帘子后小声问。

金英赶忙放下端着的茶壶跑过来,扶住霏珠跟她说:“姑娘您醒了?”

“……大公子不是去世了吗?昨夜大夫亲口跟我说熬不过早晨。现在坐在那里的不是鬼是谁?”

“姑娘~大公子康复了!早晨来了个大夫,又把大公子给救活了!”金英忙把霏珠扶到屋里,挽着她的手,给她梳头洗脸,把睡皱了的衣服好歹整一整,基本能见人了,才让她出屋去看李沧。

李沧笑意盈盈,印堂一点晦色也无,招手唤霏珠:“过来,坐下一起吃饭。”

霏珠走过去,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把他打量一遍,的确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这才确定李沧已熬过危险期,长安名医的中药方,大约在他临死前终于被吸收了。霏珠一本正经跟李沧说:“大公子,您的病根是血淤在脑子里,消除血块是个长期的缓慢的过程,所以您最好别停药,再多吃几付,早点回长安让大夫看看是否需要调整药方。”

“谢谢。”李沧颔首,报以他最温暖的笑容。

梅子已经为霏珠在下首多加了凳子,霏珠刚坐下,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事,借口说回去吃过饭换了衣裳再来伺候,一溜烟跑到外面,把侍卫挨个认了,揪出那个看到她第二次送药珠的,褪下个镯子贿赂他,讲明那些药珠可不是她的,是她以前从走街串巷的货郎手里便宜买下,并不清楚有药效,现在找出来的上次全送出来了,别的一概不知。

侍卫便理所当然的收下了镯子,打算回头上缴大公子。

巷子那一边,刺史大人就着一碟花生下酒,正在酒楼坐着等小舅子来分红利,家中管事送来李沧病愈的消息。刺史看过一遍,摇摇头,喊来他小舅子-酒楼的明面儿当家王掌柜,指着信报对他说:“不是我不帮你,昨天全都谈妥了,谁承想……这位大公子我惹不起,你还是死了凝怡馆那心思吧。我看这间酒楼也很赚嘛。待会儿记得备上贺礼送到斜雨楼雅间。”

王掌柜捻一捻他那一小撮山羊胡,干笑了两声说:“怕甚!他早晚要返京,康州还是您的地盘。当官儿的送他一个面子,咱们做买卖的小老百姓可不晓得什么大公子三公子七公子,嘿嘿,我教她们那帮娘们开了铺子没生意上门!

他又给刺史倒上一盅酒:“酒楼才赚几个钱,花楼才是最赚的!您是没瞧见凝怡馆的账簿,比开酒楼进项多了几倍去,大门一开,白花花都是银子!那个蕊贱妇,先跟我谈妥,转手又把地方卖给别人,她若守信,凝怡馆哪能落到斜雨楼手中。您甭操心,这事儿,我已有了新打算,嘿嘿,到时候不但凝怡馆是咱们的,斜雨楼也是咱们的!”

刺史翻了翻账簿,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只要不捅官场上的篓子,没人嫌银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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