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了红芍药的新花灯，早早挂在大门前。六位迎客丫环各簪一朵小芍药，随柳心弦开门迎客。
罗家车马行里几位车把式跟柳心弦打过照面，各饮了一盏新茶，巷前巷后都占上位置。隔壁凝怡馆还未开门，从厅门口往巷子里看看，酒坊生意不错，座上有五成客人。左右铺子小摊密密麻麻，都搭着凉棚，在等一天中最热的时辰过去。
斜雨楼三天没开门，他们的生意也要少一批客源。巷里各商户只道是惹了祸事，可门上又无封条。有好打听的人，从凝怡馆和酒坊那边问出话来，说斜雨楼谢客不接待过夜客人了。今天花灯一挂，陆陆续续就有眼尖的街坊伙计掌柜们往这边张望。
柳心弦淡妆素裙，依旧站在厅里平日占惯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迎客丫环摆出八份花名册子，最上面斜雨楼芍药册，往下依次是其它七家入了行会的姑娘画像。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做好分内的事情以后，分两排候客人。
有人耐不住好奇，端了碗甘蔗浆慢慢挨到门外，问一句：“柳姑娘来碗甜浆？”
柳心弦客客气气走到门槛前道：“身子弱，不敢沾凉的。”
那个卖甘蔗浆的也没打算真卖她一碗，只借着货物搭搭话，他见柳心弦一如既往客气，胆子大了些，指着凝怡馆说：“楼里三天没开门，蕊妈妈那馆前车马堵了巷，摊子前一个人都走不过去，亏了我许多钱。”
斜雨楼地方大，后头巷子里开着好几个门。往常斜雨楼挂灯时，前面找不到地方落脚的车轿，都停在巷后等自家老爷唤。凝怡馆没这些便利，如果停到后面，需
得绕一大圈。占了道路碍妨到别人小本生意，小摊主们也有苦不敢言。“幸亏今天开了门，要甜浆只管来我摊子上取，便宜你们楼里两文钱。”卖甘蔗浆的摊主感慨着回去守摊了。
柳心弦但笑不语，重新回到厅内。这次开张，一没四处下帖子，二没大肆宣扬。除了组建青楼行会之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斜雨新制上。她要看看，单靠行会、单靠斜雨楼的名气、单靠清谈对诗游园，究竟能引来多少客人。
如果说以前斜雨楼每次登场必笙箫歌舞丽裳豪宴，那么这次就是悄然绽放的花儿了，一声不响，只以芬芳引蜂蝶。
酒坊里有几位新客，喊过小二打听起那个淡雅姑娘来，怎么才过晌午就开楼门了。熟客便隔桌子告诉新客：“兄台有所不知，斜雨楼新改了‘清楼’，不留夜。逛一趟馆子，不留夜多无趣味，兄台若有心，等晚上去那边的凝怡馆，最近出了个凝娇姑娘，天仙一般标致。”
小二勤快地给客人们端上凉菜：“斜雨楼是咱们小店的大东家，还请多捧着点~十三花酒您尝过，斜雨十三花您还没赏过吧？”
“何时出了十三花？新姑娘叫十三花？我怎么不知道。比起凝娇如何？”
“谢了三天客嘛，今天头一天。小的也是才知道。”
小二慢慢向酒坊里的客人介绍斜雨楼最近又出了哪些新花样。酒坊掌柜已经给小二详细讲过了。新客有些感兴趣，熟客却不置可否：“不能留宿，我不去。”
“客官，您还没体会到斜雨青楼行会的好处……全康州最有名的八座楼，只要您去任意一家，点了姑娘，不论清红，再去第二家啊，点姑娘能少付银子，有的楼里还白送您酒水添头。”
“梅开二度比单去一家便宜不说，您常捧个场，每月去十回就算常情恩客，我听说常情恩客能白住雅间，啧啧，客官您知道斜雨楼雅间的价吧？那是长安城里的大官才住得起的地方。”
果然比以前实惠很多，几人渐渐被店小二说得心动，付过酒饭钱，相约去逛斜雨楼。
不光酒坊到处宣传，巷子里的不少摊铺也都迅速传起来：“斜雨楼又开门迎客了”。一传十，十传百，到掌灯时分凝怡馆挂灯时，斜雨楼已经接下七八位客人。
蕊妈妈看到斜雨重新开门，索性搬个凳子坐在自家门口，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抱胸翘着腿看笑话：“清汤挂面，无人爱吃。”
柳心弦甩给蕊妈妈一记冷眼，迎客愈发上了心。
“冯老爷，您中意哪位姑娘？要是都瞧不上眼，我们行会里还有其它七家姑娘任您挑选，那七家都有红花牌。”柳心弦一页一页给客人翻看画像册子，软语问。
座上的老爷五十多岁，儿孙都满堂跑了，是位熟客。他指着小玉的画像说：“新出堂几位姑娘？上个月家中有事，没赶上看你们的出堂试。”
“四朵新芍药，可全靠着客人们捧一捧呢。”柳心弦把新出堂四人的画像翻给客人看。
“选这个吧。”
梅子便从架上取下写着石霏珠名字的制式小花灯，一路喊着“石霏珠姑娘挂灯接客”，去忘忧楼引霏珠来迎客厅。
霏珠接过灯紧张地问梅子：“是个什么样的客人？帅不帅？”
“别怕，跟咱们楼里的老先生差不多。”梅子摧着她快些走：“别让客人等急了。”
留在屋中的金英也紧张起来，不停地把果碟子摆了又摆，生怕摆错东西给霏珠添麻烦。
霏珠提着小花灯，迈进迎客厅悄悄扫了一眼，厅中坐着两位客人，都蓄着胡子，她不知哪个是，柳心弦在忙着招待。梅子主动往冯老爷那边站了站。霏珠知道这就是冯老爷了，看上去不凶。她低头道：“承蒙冯老爷抬爱，请随霏珠这边走。”
冯老爷点点头，跟在霏珠后面，向忘忧楼走去。
霏珠原先设想中，头一位客人怎么也该是位年轻公子，再不济就是三四十岁的大叔，结果来了位货真价实的老爷，把她精心准备的表演节目计划完全打乱了。这
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路默默提灯引路，上了楼，按照背了无数次的规矩，在『贝阙珠宫』前把小花灯挂上，躬身将冯老爷请进去。
屋里已薰上香饼，果碟、茶碗、酒壶一应俱全。金英虚掩了半扇门，垂手站在一旁。
冯老爷轻车熟路，略略打量了一番屋子，自坐下抚胡须。
霏珠想起平日里柳主事的教导和其他姐姐们接客情形，稍微镇定一些，端了一盏越窑五瓣青奉上：“老爷，您饮酒还是喝茶？”
冯老爷接过看了看，笑着放下道：“霏珠姑娘，口中说着茶酒，你给老爷端来的却是梅煎。莫非店大了要欺客？”
霏珠一看果然端错了，不好意思地赶忙解释：“老爷，梅煎比茶好，凉滋滋的，解暑。”
冯老爷点头，慢慢缀饮，不说话了。霏珠就陪坐在一旁，一会儿数数果碟子，一会儿轻瞥两眼冯老爷微凸的肚腩，竟不知如何待他才好。
往日看姐姐们跟客人谈笑风生，也没有这么难呀……
默坐了一会儿，冯老爷终于饮尽梅煎。霏珠大喜，暗想：“终于喝完了”。立刻把果碟点心碟往他那边推了推：“老爷您尝尝。”
金英递上手巾，冯老爷擦擦手，又慢慢吃起点心。霏珠看到他吃东西，心想似乎有句话叫“食不语寝不言”，继续在一边耐心枯坐。
一时屋里比西厢房还安静。外头人声渐起，楼里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辰到了。
金英站在门口干着急，霏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呀？平常说起话来也不像哑巴，头一回接待客人，居然一声不吭。她偷偷看了看冯老爷的脸色，似乎不是高兴的样子。心里急得直想走过去替霏珠说话。
碧橘正摘灯送客，路过霏珠屋门口，看到挂着灯，先笑了笑，新妹妹生意不错嘛。再一看，门口的金英愁眉苦脸在绞手帕，她停下来轻声提醒：“姑娘待客，丫环也精神点，别开苦瓜铺子。”
金英扭头看是碧橘姑娘，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探出半边身子来，压低声音央她：“姐姐，我们姑娘不会说话了，待会儿客人怪罪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