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千秋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楼名浣花

作者 : 霜冷华月

日子依旧流水一样的过,翎沧的大军并没有因为失去箜篌而在路上作更多的延误,而一些或明或暗的陷阱或者机关毒计,也都在九玖这个玩诡道的祖宗面前一一失了效,三只妖精在遍寻无着之后,也只得放弃了继续寻找箜篌的念头,乖乖的跟在翎沧后边,护着他一路向南。

长安城里,依旧是夜夜笙歌,娼馆里的丝竹和着灯火一起缠缠绵绵,到了天明才渐渐歇下,而路上,却又热闹起来,早起的摊贩打了帘栊,蒸蒸的冒着热气的,是喷香的包子,雪白的馒头。大锅里,有随着水翻滚的粥汤,天子脚下,气象自是要比别处好许多,就连锅里,都是一式的白米滚着雪白中淡淡透出碧色的汤水,一眼看去,却是当年的新米。不像别处,要用那陈年旧米杂了其他的杂粮红薯,煮出个不清不白的颜色。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担了自家物事,一路高声吆喝着,穿街走巷的过,一前一后两个大桶里,满满的是新点出来的豆腐花儿,女敕白。

而这一切的繁华,这一切的烟火气,都飘不进弦卿的宫墙道道,那厚重的门墙隔开的,不单单是一个皇家气派,还有这人间烟火,市井滋味。

长安城里临街的铺子很多,酒肆的幌子一块块的挑出来,在风里摇着,布庄的老板正袖了手看自家的伙计将一匹匹的绫罗绸缎摆在铺面上,这摆出来的,不过都是些中等货色,那些一等一的料子,可都在后堂好好的藏着,等闲是不得看的。

珍珠螺钿,累丝的雀鸟,一样样展开去,光华耀眼,细细看来,却多半是些赝品,真金白银,又有几个敢当真就摆在临街的铺子上卖了?敢铺散开的,不过是给穷人家的女儿添些颜色的便宜货。

不是没有真正值钱的东西,而是那些东西,都是需要请了贵客进去,关起门来,再一样样好好品评,咂模个好价钱的贵重玩意儿。

怎么好就跟那些荆钗布裙的女子一样散在门面上抛头露面?

就像是,旁边暗巷里跪着的那个脏兮兮的女人。

连荆钗布裙都不如,泥污着一张脸,破衣烂衫连狗都嫌弃的模样,竟然也学着旁人插了草标自卖自身么?珠花铺子的胡大娘在挑起自家门帘的时候,习惯性的向着旁边的暗巷瞟了一眼,那个脏兮兮的女人,已经在自家铺子边儿跪了三天了,又不懂出声,又不晓收拾,真不知是不是傻的,就这样子,谁会买她?

胡大娘看过一回,转了身回到自己铺子里,踱两步,叹口气,转进后院,上灶上模一个早晨吃剩的包子,才走出来。

“吃吧,吃完了,去找个水坑,把脸洗了,拾掇拾掇,你这样子,谁肯买?”胡大娘一面将包子递给那个低着头的女人,一面轻叹着说。

时运不济,也就这长安城里,算是个好光景,别处……不说也罢,看看这个女子,都生生糟践成地里的泥一样。

女人嗫嚅一下,迟疑的伸出手来接。

长的指甲里,嵌着泥,折了,手上更是脏的连她本来的肤色都看不出。

胡大娘不待这女人碰在自己手上,便将包子丢了过去,女人一下没接住,包子骨碌的掉在地上,沾了半边的土。

“长了双干活的手,却是个笨的。”胡大娘拍拍自己衣襟,起身走了。

女人捡起脏掉的包子,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会,极缓慢的起身走了。

于是这一天,直到晚上,胡大娘才又看到这女人规规矩矩的跪在自己铺子边的暗巷里,依旧是插着草标自卖自身,依旧是低着头,却不知从哪儿找的草绳,草草把头发束了,露出一张脸来,洗擦得不甚干净,但好歹,也是看得出眉目样子了。

胡大娘探着头看了一会儿,转身招呼自己店里的小伙计:“愣子,你去看看对街的浣花楼开了没有,去跟他们家二娘说,我找她来这边看看。”

愣子答应一声,出门走了,胡大娘才又转回头打量暗巷里的女人。

天色已经暗了,各家店里都掌了灯,巷子里看的不甚分明,却依旧能隐约觉得这女人洗擦干净了,大概是标致的,想来也是能进了浣花楼的门?

胡大娘一面看着,一面盘算着,若是这一笔买卖成了,少不得又有些银子进账,一时急起来,觉得这二娘怎么来的这样迟,若是这人走月兑了,或是叫别个卖去了,自己这笔买卖,可不就是黄了?

心急了,便坐不住,胡大娘踮着脚出去,也不去唤那女人,只是站在门口向着浣花楼那边看。

夜幕里,浣花楼的灯早就亮了,迎街起了三层的小楼,雕花的美人靠上尽是些风情万种的女子倚栏卖笑,红的纱,绿的绸,半遮半掩的裹着**玉腿,风一吹,还偏偏要荡开去些儿,露出那么一眼两眼的*光,缠着脂粉的香气,勾着人的魂儿,难怪这银子就流水样的往他家的门里进。

胡大娘看一会,暗地里又嫉妒一会,可也知道这浣花楼主事的二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轻易是惹不起的,不然这长安城明里暗里的娼馆没有个十数家,也要有那点的出名的六七家当红的地儿,怎么就单她一家的浣花楼做成了官家买卖?

这长安城里,谁家接客的姑娘不是些路上收来的,有些姿色的贫苦女子,就是有那讲究的,也不过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从小就拿回来养的**,砸成一个叫得出价儿的头牌,这中间又要水泼一样的撒出去多少银子?偏偏就他浣花楼一家,养着些官眷的姑娘,一文银子不花,又都是个个细皮女敕肉锦衣玉食养大的,只就是家里的男人惹翻了朝廷,触怒了天子,就一朝从那含金衔玉,奴仆成群的九重天上,给打进了这每日里只劈了腿买皮肉的烟花巷,又不得月兑籍,定死了要被千人万人骑跨到死的命儿。

这一等的姑娘,成色无疑都是好的,哪一家的鸨儿不惦记着这不要本钱的买卖?可偏偏,就让他浣花楼得去了,这背后的利害,却是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一个个都只在心里恨着,面子上,却都要捧着二娘真是好手段,好福气。

正想着,就看愣子点头哈腰的回了,后边慵懒懒的跟着个没骨头样的女人。

“大娘,这可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呢?这样早就去找我,”女人进了门,软软的就倚在边上的躺椅里,斜靠着,掩着嘴打个呵欠,“我这刚起了床的,头都没梳就被你家的愣子催命一样的喊来……要是没什么好事儿,我可是不依了。”

乔家二娘,乔巧巧,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长安,所有人都只知道,这长安临街的旺铺里,一夜之间就多了这么一个三层楼的勾栏,叫做浣花楼,开张第一天,门里倚着的,就是这个似乎连站着都懒的乔巧巧。

不是没人打过浣花楼的主意,新起的买卖,想在这长安城里站得住脚,谁不得去拜会一下前辈,打个招呼,陪些笑脸,敬些子孙钱?

偏偏这乔巧巧就是什么也不做,就胆大包天的开了门做起了皮肉生意,楼里的姑娘走出来却也都是千娇百媚,硬是生生压了别家一头。

这么张狂的行事,说不得就要有人算计了要给她点教训,可惜,这教训人的倒是吃了不少教训,乔巧巧那乔家二娘的名头却更加的响了。

眼下里,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模不清深浅的厉害女子正懒洋洋的软在胡大娘的铺子里,半睁着眼睛问:“大娘,你这样急的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事?”

胡大娘几步走出去,向着暗巷里张望一眼,见那女人还在,便放了心,回过头向着乔巧巧一笑:“没有好事,怎么敢惊动二娘。”

乔巧巧看了看胡大娘脸色,勉勉强强的坐起来,用手里的绢帕儿掩了嘴娇笑一声,嗔了一句:“我唤你大娘,你却叫我二娘,好好儿的,我却吃了亏去,便叫一声巧巧,又有什么要紧。”

胡大娘忽然就觉得背上冷飕飕的爬一层汗,乔巧巧这样说,就是已经动了气,若是真没什么好事情,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知道自家的伙计搅了她什么好事,竟然是带着气过来的。

胡大娘赶紧陪着笑上去:“看这说的,这闺名哪是我们这张贱嘴好叫的,这次是真有好事情,我铺子边上跪着个女人,自卖自身卖了三天了,今儿个洗完脸,我打量着还标致,就惦记着浣花楼呢不是。”

怕巧巧不高兴,竟是连二娘也不敢叫了。

乔巧巧又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胡大娘,方才懒懒的笑一下,软软的向着椅子上靠下去,说:“大娘这一次,想要多少银子?”

“先看看人,银子好说。”胡大娘陪着笑,招呼了愣子扶着乔巧巧,就带着她转过暗巷去看那个女人。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乔巧巧半个身子倚在愣子身上,懒洋洋的冲着那个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女人吩咐,一旁的胡大娘着紧的弯了腰,将手里的油灯凑在女人边上,橙色的光芒里,那个脏女人慢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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