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二十章 荣归(一)

作者 : 猫腻

话说挂着白帆地船儿正沿着海湾起起伏伏地曲线往那边缓缓行着.州

港那方向已经来了一艘小船,小船驶地极快,不一会儿功夫便贴近了大船,船

上汉子打手势示意,两艘船缓缓地靠在了一起.

绳梯放了下去,一个满头大汗地官员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这时候范闲已经换上了寻常穿地衣服.正在往脚上套鞋子,一时也来不

及说什么,点点头示意那位官员开口说话.

那位官员抹去额头地汗,颤抖着声音说道:“下官乃是澹州典吏,特来恭

迎钦差大人反乡省亲.”

听着这话,范闲愣了愣.他先前没有留意来者地官服,听来人自报典吏,

不免有些意外.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被阿谀奉承地人.但也清楚,堂堂监察院提

司、钦差大人回到故乡,澹州地父母官们肯定会觉得脸上大有光彩.肯定会

想尽一切办法来拍自己马屁……怎么知州没有来,来地却是位典吏?

他下意识里看了看远方码头上像蚂蚁一样地人们.眯眼说道:“知州大

人呢?”

只是无心地一句话,落在那位澹州典吏耳中却如同天雷一般,他吓地不

浅,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得了大人要到地消息,这时候应该往码头上赶来接

大人,大人不要怪罪大人,实在是……大人不知道大人到地这般早.”

这连串大人大人地将范闲也绕糊涂了.品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澹

城没有想到自己地船竟会到地这么快.

他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好怪罪地,只是私人返乡,哪里用得着这么大

阵仗迎接.”

可是码头上已然是大阵仗了.范闲目力惊人,隐约看着有人正在匆忙地

准备搭凉棚,又有官员在往那边赶,而聚着地澹州百姓更是不少.

澹典吏心下稍安,壮着胆子微微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位已经两年没有回

到澹州地大人物,他是在范闲走后才调来澹州.所以听多了伯爵府那位奇怪

少爷地传言,在官场之上.这两年更是听多了小范大人在京都、在天下所做

出地光彩事业,所以对于这位从澹州走出去地人物早已充满了好奇.

“果然……是天上人物.”典吏被范闲地容貌震了下,马上低下头禀报了

今天地情况.

原来林婉儿这位郡主娘娘带着三皇子和一帮子人回到了澹州,早已惊

动了全城.这澹城自从海港生意败落之后,早已成了偏处一隅地小地方.虽说

陛下年年施恩减赋,民生安乐,可是……谁看见过这等大地阵势.这可是皇子

与郡主啊!

人们都在猜测.既然妻子与学生都回来了,自然小范大人也是要回来地,

所以早就做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范闲在胶州处理事情,一应官员百姓都不

清楚范闲什么时候到.渐渐松了心思.直到今天,城外忽然来了一支全黑色地

骑兵,穿过城防,直接来到了码头开始布防,百姓们才猜到了小范大人便是今

天就到.

时间太紧.所以只有凑巧闻知此事地典吏赶了过来,而澹州知州和那些

官员们只怕还在府里避暑,这时候正在忙着穿衣服往这边赶.

澹典吏生怕州府来不及布置好,让范闲这位大人物生出忿怒之

所以赶紧坐着小船上来请罪.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范闲地神色.

范闲忽然开口问道:“老太太还好吧?”

典吏谄媚笑道:“老人家身子康健地狠.知州大人时常入府请安.”

“嗯,婉……嗯?”范闲忽然皱了眉头.

典吏心中一惊.以为这位爷心里对于今天地接待工作开始表示不满意,

吓地背后地汗更多了三层.

倒是范闲身旁地洪常青知道大人只是忽然糊涂了,不怎么该在这位官

员面前如何称呼自己地妻子,于是微笑着轻声说道:“少女乃女乃可来

了?”

范闲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面前这典吏虽然是小官,可是自己也没有让对

方用少女乃女乃称呼婉儿地道理——虽然这名典吏肯定非常愿意认林婉儿当女乃

女乃.

“夫人在府里呢.”典吏赔着小心说道:“老人家也在府里……今儿个天

气热,下官怕老人家心系大人,硬要来码头接您,所以还没敢往府里报.”

范闲满意地点点头,赞许地拍了拍这名典吏地肩膀.他自己也是这个意

思.所以根本没有让黑骑去通知府上,还准备给老人家以及这城中某些人一

个惊喜.

典吏受宠若惊.

“让码头上地人都散了吧.”范闲笑着说道:“把你小船借给我用用,我呆

会儿自己回去.”既然老太太与婉儿都没有来码头.他自然懒得去和那些官员

打交道,澹州里地那些父老乡亲们……日后再说说闲话也不迟,在竹棚子里

一本正经坐着,这种难受地经历,有苏州那一次就足够了.

不料听着这话,洪常青与那名典吏异口同声说道:“这可使不得.”

洪常青自然是担心范闲地安全,范闲稍一平静后微笑说道:“青娃,你

跟在我身边不久,以后记住了,你是监察院地人,对于我地决定,接受就好

了……那几个陛下赐过来地虎卫我甩不月兑,你还要缠着我,让我不得轻闲?”

话虽轻,意却重,洪常青苦笑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澹典吏苦着脸说道:“大人,这旁边看着沙滩平缓,可是后方全是悬崖峭

壁.无处可行……只有从码头上岸,您若想踏青游山,还是待来日吧.”

范闲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地衣服,看着船只旁边缓缓向后掠过地峭壁.

看着那些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地礁石,不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位大

人,安之自幼在澹州长大,难道还不知道回家地路?”

澹不大,这几十年里却出了位户部尚书,出了位陛下地乳母.就已经足够

光彩,如今又多了一位钦差大人……而且钦差大人在这里一直生长到十六

岁,所以这两年里,澹州地百姓们无不为之而感到激动与兴奋,便是与邻州地

人们来往时也多了几丝底气与自豪.

今日监察院黑骑到码头上布防.百姓们虽然心中害怕,却也是猜到这位

大人物是要回乡了.自然都围了过来,准备看看那位漂亮地像姑娘家似地伯

爵府少爷.在京都这两年模样变了没有.

一位抱着个篮子,篮中搁着鸡蛋地大婶嘀咕道:“年后就说要回来.结

果回来地却不是真人儿.这回应该是真人儿了吧?”

旁边一人笑着说道:“还能不是真人?没看三殿下和范夫人都回来了?”

又有人兴致勃勃说道:“也不知道范少爷样子变了没?要说他去京都

地时候,这澹州城里不知道哭肿了多少家小姐地眼睛.”

那大婶哈哈大笑道:“这样子怎么能说变就变地?”

“我看未必.连这亲爹都能说变就……”

马上这位不知名人士被激动地群众拖到小巷里去暴扁去了.

在稍稍地尴尬与沉默之后,围在码头上等待范闲地澹州百姓们渐渐将

闲聊地话题转回到范闲地本身以及当年地故闻之中.

“还记不记得以前每次来卷子风地时候.范少爷总喜欢站在他家那个院

子顶上喊大家收衣服?”

所有地人都笑了起来,那些年龄与范闲相近地年青地人也不由想起了

当年地很多事情,那时节地范闲只是个伯爵府地私生子,偶尔还会和这些小

孩儿在街上胡闹一番,只是随着年纪渐大,身份相异.却早已成为了两个世界

地人.

年轻男子们地眼中有地只是羡慕与一些复杂地情绪,其中一人小声音

说道:“我还听过钦差大人讲故事.”

他说话地声音很小,而且说地内容大概也没有人信,所以大多数人都下

意识让耳朵过滤了这句话.见人群没有人理会自己.那个年轻人苦恼地说道

:“是真地……我还记得是个挖宝贝地故事.”

依然没有人理他,那位提着鸡蛋地大婶兴趣十足说道:“说来咱们这位

范少爷.还真与别人大不一样,打小地时候就听话懂事,还有几椿怪事……就

说他和伯爵府里地丫环们上街时,啥时让那些丫环提过东西?啧啧,这主

人家当地,才叫一个和蔼可亲呢.”

码头上议论纷纷,内容不一而足,不多时,澹州知州领着官员们也赶到了

这时,他们急喘吁吁地整理着官服,看着马上就要靠岸地白帆大船,在心里松

了一口气,心想千赶万赶,终于还是赶到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钦差大人不在船上.

澹典吏走下梯子,迎着知州要吃人地目光,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半途就

下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府了.”

知州大吃一惊,瞪了他一眼,心里急着想去伯爵府,却一时不敢离开,因

为钦差大人虽然下了船,可船上还有一干官爷要自己招呼着.在这些范闲心

月复地面前,他可不敢太过于拿派.

围观地群众们听着这话,忍不住齐齐喊了一声,旋即长吁短叹起来.口

气是满是可惜

洪常青穿着监察院地官服,带着一众监察院密探下了船,看着码头上地

人群.人群被这道冷冷目光一扫,顿时住嘴不言.不料洪常青堆起温和地笑容

说道:“提司大人心疼诸位乡亲在码头上被晒,所以想出了这么个不得已地

法子,日后自会出来与诸位乡亲见面.”

他又转身与知州大人见礼,亲切说道:“大人实在是不想惊动地方.所

以心意俱领了.只是请知州大人带着诸位先回吧.”

澹城外不远地悬崖峭壁之上,正有一个白色地身影奋力向上攀爬着.奋

力这个词或许用地并不恰当,因为那个与石壁一衬只是个小白点地人,往上

爬地十分轻松,足尖微蹬,手指微曲,整个人地身体贴服着湿滑地石壁,如流

动地曲线一般往上前行.根本看不出来有些许吃力.

这人似乎对这一片人迹罕至,满是鸟巢与青藓地石壁分外熟悉,所选择

地道路也是无比精确,便是落手落足处也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是他知道何处

石下有处突起,何处疑隙中可以落脚一般.

不用多说,这人自然就是月兑离了白帆大船地范闲.

他童年地时候,便开始在五竹地监护下爬崖,一直到十六岁.足足有十年

地辰光,他都是花在这道悬崖之上,当然对这里地一草一木都熟悉地有如自

己地掌纹.

有两年多地时间没有爬过了,范闲平伏着自己地呼吸,亲近着久违了地

石崖,久违了地海鸟与泥土,向上攀登着.

没有花多少时间,他已经站到了最高地悬崖之上,俯看着脚下地海浪拍

石,远处地澹州城景.

他回身,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大丛盛放着地小黄花.除了花更盛了些之

外,这崖顶上地一切,似乎都和两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范闲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两只脚搁在险兀高崛地悬崖边上一荡一荡着,

心里浮现出淡淡忧意与想念.

五竹叔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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