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正传 第八章

作者 : 灿非

恭亲王府一处雅致院落。

珍儿珠儿手脚利落的正在整理着他们主子的寝房。这打扫工作原是由其他婢女来做,可某次被偷走几封重要信件之后,就改由他二人接手。

他们主子办的是不能声张的差事,具体而言办些什么他们当然无从得知,只知道贝勒爷时常深夜进宫面圣,表面上看来像是什么都没掌管,实则日夜忙碌四处奔波,不时还会有人潜进王府密会议事,就像上次夜审九儿,他们都瞧见主子将九儿推出门外时,屋里分明还有一个黑衣人。

不过,他们早练就若无其事的功夫,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当然任何消息也不会从他们口中透露。

“这袍子该洗了吧。”珠儿将一件宝蓝色外袍拿起来用力抖一抖,倏地一个珍珠珐琅怀表滚落,一下子被甩到床铺底下。

“你别这么粗鲁,那是御赐的西洋宝贝啊!”珍儿瞪他一眼,旋即趴了下来探看床底,一手伸进去准备要将那表模出来,却忽然愣住。“这什么?”

珠儿将袍子一放,也跟着趴在床前,睁大眼睛往里头看,果然,隐约看见床下似有一个包裹。

两人伸长手模来模去,好不容易将那不算大的包裹给拉了出来。

“怪了,怎么床铺底下会有这东西?”珠儿将灰尘拍一拍,很快就打了开来,却见里头有一条褪色手帕还有几封信,另外还有一些精细首饰。

“这什么啊,谁这么大胆敢把这种东西塞在贝勒爷床下?”珍儿讶异。

“珍儿,你看看这条手帕上的名字。”珠儿神秘兮兮示意他靠过来细看。

两个脑袋并排在一起,看着那条手帕上娟秀的属名。

“绪青。”两人异口同声念了出来。

“这是谁啊?”珍儿愣住,这名字从没听过啊。

珠儿连忙将食指搁在唇上,压低嗓音悄声开口:“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是在府里十年都白混了你。”

“你知道?”珍儿不服气的反问,却见对方直点头。

“附耳过来。”珠儿拉着他耳朵,几不可闻的说了出来,却见珍儿瞬间瞪大眼睛。

“贝勒爷的未婚妻?!”珍儿怪叫,却很快就被珠儿摀住嘴巴。

“小声一点,倘若主子忽然回来,你有两个脑袋都不够掉!”珠儿恼火低骂,连连往门外张望,深恐贝勒爷忽然出现。

“到底怎么回事?”珍儿也压低声音,又怕又好奇的追问着。

珠儿跑到外头查看,确定门外没人,这才将大门掩住,又将内室的小门给关上,然后才敢小小声开口:“我是以前听侧福晋那里的贴身婢女说的,说贝勒爷多年来空着正室位置,为的就是这个死了的未婚妻。”

“死了……”珍儿脸色微变,将那手帕推给珠儿。“怎、怎么死的?”

“说是大婚前夕忽然暴毙。”珠儿悄声说着:“听说贝勒爷大醉好几天,倒在院子里大哭大叫,好几个年纪大的婢女都知道这事儿,只是也没人敢提。”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全没印象?”珍儿问着。

“听说是贝勒爷二十岁时的事,咱们来年才进王府,你当然没印象啦。”珠儿将那手帕掸了掸,仔细折好,就连书信也一封封叠整齐,那堆首饰也端端正正的放在手帕上头。

“做什么?”珍儿看他又将那包裹给绑了起来。

“听说这个绪青姑娘是贝勒爷的大忌,谁都不准在他面前提起,我看这包裹八成是贝勒爷自己藏的,咱们就当不知道,赶紧塞回床底吧。”

珍儿用力点头应着。想想,贝勒爷也太可怜了,二十岁死了未婚妻,之后正室就一直空着,就连皇上指婚给他的侧福晋也在三年前难产而死,搞到现在连个偏房都没有。像主子这样的地位,谁相信他身边居然没半个娇妻美妾?

“不过,咱们跟在贝勒爷身边这么久了,怎么没见过他去祭拜这个绪青姑娘?”珍儿说出心中疑问。

珠儿整个人趴在地板上,努力伸长手将那包裹推回去,许久,才又开口:“这我怎么知道,谁敢问啊!搞不好贝勒爷总是独自凭吊,搞不好贝勒爷不愿再提起……”

城外,林间墓地。

瑾凤冷视着前方那道高瘦纤细的身影。

这些年来,他不凭吊不想念更不愿再提。曾经,他花了多少时间悲鸣,就花了多少时间努力遗忘。

他以为他真的做到了,这么多年来他得以正常过活,凭靠的就是遗忘;结果,现在有人轻而易举打破他设下的藩篱,清清楚楚提醒着他,原来他从没忘过,他只是不许有人提起。

他恨这个提醒他的人,他恨这个带他来到坟前、清清楚楚念出那名字的人!

他紧握着剑柄,目光一寒,他想现在立刻一刀杀了蝠儿——

“姊姊,我这两年成了延龄君的侍卫,没能像以往那样年年来给你上香……”蝠儿边说边轻轻拍掉墓碑上的尘土,并且随手拔掉附近杂草。“可我心中时时都是惦念着你的。”

瑾凤愣住,握剑的手微微松开,心头微颤。蝠儿的语调好温柔。从没有人以如此平和好听的口吻谈论绪青,其他人谈起这段往事,要不怜悯要不愤慨,这两种他都厌恶,可是蝠儿都没有,蝠儿的声音低低柔柔,居然像是暖流抚过胸前……

“姊姊,我这趟回来发生好多事。”蝠儿停了一下,以手指拨掉碑文上黏着的土,续道:“也见到了那个人。”

瑾凤此刻早已将剑收回袖里,听到蝠儿的这句话,又是一愣。蝠儿偷偷见了谁?为何要特地来这儿跟绪青说?

再者,蝠儿为何认识绪青?按年纪推算,绪青出事那年他顶多八至九岁吧?

“那个人……他变了很多。”蝠儿轻轻低语,嗓音不大,却很清晰,此时,语气一转,温柔之中多了几分慨然。

到底是何人?瑾凤微微蹙拢眉心,屏气凝神拉长耳朵听着。

“我打听过了,他还是一样空着正室位置没娶,偏房过世后也没纳妾,他一直给姊姊留着位置。”

这什么意思?!瑾凤脸色丕变,迅速在脑中拼凑着蝠儿的话。

“我觉得,他一年比一年冷漠了,办起事来比之以往更加不留余地。以前他时常跟姊姊闹着玩儿,那时他笑得多么开心,可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他好深沉,好像心头有什么重担,像是很不开心……”蝠儿说到后来嗓音极轻,像是在叹息着。

瑾凤浑身鲜血像是被人猛地抽干,不敢置信的瞪视着蝠儿背影。这家伙在说他,而且竟用一种好像很熟悉的语气。

这家伙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他凭什么在绪青的坟前谈论他!又凭什么说他不开心?!

他开不开心干卿底事?!

妈的!他哪里不开心了?!

这个天杀的、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王八蛋!

居然敢私下打听他,而且听起来像是每年回北京都打听一遍?!

瑾凤目光一聚,眸中杀意大盛,手一震,袖里短剑瞬间落入手掌,很快地剑就出鞘——

啊、啊!

突如其来的乌鸦叫声划破天际,粗哑嘈杂,引得树梢上麻雀也是一阵骚动,坟前纤细身影愣了一下,稍远处树干后的高大人影也是身体一颤。

就这么一瞬间的耽搁,瑾凤停住了,两眼很快的冷了下来,心头怒意仍然强烈,却已然灭了杀意。

他真是疯了,居然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小奸细失控!

冷厉的瞥了蝠儿一眼,瑾凤没发出半点声响,悄悄转身离开。

行经方才墓地时,他故意现身让那男扮女装的手下看见他,对方一身妇人打扮正在啃咬水果,乍见主子出现,慌张之下差点噎住;瑾凤下巴微扬往后方一比,暗示他注意后方动静,然后,衣袍一甩,扬长而去。

这个蝠儿,藏了一层又一层秘密,他真是太轻忽了,自以为派个探子跟踪就已足够,结果呢,什么都还没查到,自己却已经先被他打听光了!看来不好好应付不行。他要拿出全副心神,不管这家伙是雌是雄是人是妖,他绝对要逼这只蝙蝠现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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